刘恕心中明了,昨夜消息俱被下了封口密令,程讴不仅知道得极为清楚还蓄意编排,当即整兵,“御林军听令,护丞相出城,阻拦者杀无赦!” 程讴冷哼一声,“刘恕同谋,一并拿下。” 项文辞二话不说,手持利刃,纵横逆顺,如一柄尖刀破开敌阵,以一敌百,只进不退。 在他身后,御林军严密保护着祁琛向午门移动。 “大人,属下还是觉得不妥,祁琛如果在宫里怎会毫无察觉,程讴心机深沉,他会不会是自己要谋反,借咱们的刀杀人?”午门外王湛的副将问道。 隔着厚重的城门,王湛已隐隐听见了喊杀声,却仍是按兵不动,面上带着冷漠的调笑,“他所说不假,昨日贤妃娘娘托人传话,说安排进乾元宫的人被赶了回去,因由是打了擅闯后宫的项文辞一巴掌。当时我便想着,项文辞独自进宫能是为何事,却没料到他有这胆魄弑君。” 副将仍是担忧,“但就算是真的,程讴也分明是想利用我们壮胆增势,您又为何听他的守在这里呢?” “程讴说得诚恳,坦言在太医院的眼线已经探明,陛下活不过两个时辰,他本是顺理成章的储君,何必将江山拱手让了姓祁的,找我借兵也是无奈之举。你当真以为我听凭他差遣?我们现在守在这里等他们两方先斗着,我既不踏皇城一步也不动祁家分毫,东宫若败了,我们仍有退路,若赢了,他到时手上兵卒死伤大半,结局如何可就不好说了。”王湛皮笑肉不笑道,“我有时真为我们这位陛下感到不值,他年轻时不似这般优柔,年岁越长,越恋旧,越舍不得那些旧臣,谁知最后仍是被偏信之人害了。” 副将恍然大悟而后忿忿然说:“项文辞是祁玉成身边的人,陛下对祁玉成如此厚待,倒看不出他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 “天家的人啊。”王湛抬头看向灰白天际上南飞的雁,目光追着断鸿三两只,“都是得到的越多,越不知足。祁玉成也流着他们的血,若说他没有野心我断然不信。再者,即便他没有反心,父亲位极人臣,文武两道都掌握着浑厚实力,又由得了他吗?项文辞难说只是枚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祁玉成色欲熏心,被利用了亦未可料。” “报!” 这边二人正在交谈,忽有一名侍从跌跌撞撞穿过众军,跪倒在王湛跟前,看起来骇破了胆跪也跪不稳。 “有事说事!”王湛不知为何看他如此忽然有点焦躁。 那仆从脸上毫无血色,抬起头来哆哆嗦嗦道:“大人……二殿下……二殿下自尽了。” 王湛登时呆在了原地,耳畔刀剑相碰的翁鸣声,将士厮杀的怒吼声越发逼近,显得甚是讽刺。 他勉强拾回一丝冷静,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再去确认,我不相信。” “属下亲眼见到二殿下悬梁房中……” 王湛扬手一抽,以刀鞘劈在那侍从的身上,斥道:“我不相信是自尽!立刻滚去确认!” 没错,怎么可能自尽?程询自幼娇养,怕疼怕累,性情懦弱,现在贤妃荣宠一身,母舅背后兵强马壮,正是与太子分庭抗礼的时候,怎会想到要死? 王湛越想越不对劲,不自觉开始浑身发抖,未几报信的侍从赶了回来,他颤巍巍从侍从手中抢过一张揉皱的纸,上面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正是程询的字迹: 舅舅,询儿不肖,知你派人来看顾我,却借他手传绝书。 夜里当值的将军迟来了三刻,我好奇追问才得知你已调兵围城。我素知舅舅雄心,却也说过多次,不愿争权,谋反乃诛九族的大罪,舅舅此举不惜将弟弟妹妹和娘搭进去实令我心寒不解。莫说凡事难以逆料,皇长兄得淮安王支持,又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十六卫与御林军斗到兵马俱疲,他却作壁上观,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胜算。求你罢手。询儿已陈书父皇,一力担责,以死谢罪,但愿保全母亲的族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韩愈 ②《文赋》陆机
第40章 死士 王湛痛心疾首,眼中一片血红,将信纸撕得粉碎,嘶吼道:“愚不可及!真是朽木难雕!我殚精竭虑图的是什么?多年经营竹篮打水,说到底我才是最蠢的!” 王湛的副将吓得不轻,忙上前安抚,示意不要声张,以免动摇军心,“大人,不可自乱阵脚,现下该怎么办,弟兄们可全听您做主了。” 杀声震天,已至近前,王湛却没了筹码,这时才正如程询所说,他王湛若要谋反,面对祁琛和程讴胜算全无,事已至此只得选择一方依附。他一番急喘,飞快考量程讴和祁家谁的赢面更大,刘恕率领的御林军却不容迟滞,从门后突袭,扬起马蹄掀翻了守城的卫兵,奋力拉开了皇城门。 皇宫内的御林军折损不少,却仍战意无穷,几乎是顷刻间便冲进了王湛的大部队中,他再无选择的权利,只能正面迎敌,本就不明所以的军队面对浑身浴血的御林军,攻势不敌,节节败退。 严公公披着斗篷东躲西藏,避开街道上巡逻的金吾卫,从偏门进了祁府,直接一嗓子吼开了,“二公子,太子逼宫,丞相和项公子被卷入其中还未脱身。丞相命咱家前来报信,请你们快逃去西北,日后在居延汇合。” 祁府上下因祁琛寅夜外出,本就提心吊胆等着,此时听严公公这样说立刻炸了锅,祁玉成耳聪目明更甚他人,率先一脚踹开房门,两个御林军本就是做做样子也不敢拦他,跟着他快步到了庭中。 “公公,陛下我爹还有项文辞都还在宫里,我怎能跑了?” 祁玉成衣袍发髻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然是根本没睡,严公公不忍将事态说得严重,只道:“三公子别担心,刘将军带三千常驻御林军在宫中,护卫丞相和项公子出城应当不成问题。” “我舅舅呢?”祁玉成敏锐地捕捉到严公公话里的回避。 严公公犹豫了一瞬,祁玉成却已明白,他难以置信地环顾庭中所有缄默的人,似要讨问一个说法,强忍悲痛,竭力按捺愤怒,一字一顿道:“他这个皇帝做得还不够好吗?” “玉成……”祁司衡开口便被打断。 “是谁杀害陛下?” 祁玉成怒目切齿,暴戾骇人,严公公战战兢兢道:“不知是何人下手,但陛下应是中毒,伤口极小,毒发后却查不出任何病症。” 祁玉成喘息未定却似乎冷静下来,立在原地,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眸色既寒凉又沉凝,不知想着什么。 “事不宜迟,所有人立刻出发,只带现银,其余杂物一律不要了,男丁去马厩牵马,女眷上车侯着,分别从东西两个城门出京,明日在萧关碰头。”祁司衡安排好众人,回身劝他,“玉成,先出京,陛下最看重的是你的性命。” 项含卿站在廊下,一手扶着木柱,始终没有说话,祁玉成徐徐抬眼,两人目光交接。 “二嫂,我不是怀疑文辞,我心中惴惴是因为京中除我祁家三人还有其他禄门死士,身为门主,这事你不知道。”祁玉成话里的威厉让在场诸人皆胆战心惊。 项含卿收紧了五指,“是我失察。” “算了,先出发吧。”祁玉成转身前去牵马。 祁司衡照顾项含卿与大部队从西门出城,祁玉成则分头往东门奔去,他一路上魂不守舍,总觉不安,担心遗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细节。 城中已开始受到十六卫管控,街道两侧住户商铺关门闭户,行人也不多,祁家人浩浩荡荡极为显眼。 祁司衡做足了城门打点,因皇城内的消息还未传出,他以金钱开道很快便出了城。祁玉成面对的城门值守之人,正是常为御史台传送消息往来的姚家小辈,因着祁玉成是姚卫良“女婿”这层关系,稍作盘查也放了人。 等候卫兵行检时,祁玉成骑着马在空旷的街道上来回走,脑袋里的线索片段支离破碎,找不到头绪。虽说事情并不复杂,程讴狗急跳墙为稳东宫之位弑君父篡位,又嫁祸项文辞,把自己摘出事外。其余所为都是旁支,是铺垫,忽略而过并无大碍,只是靖安帝已当着项文辞的面看过程讴罪状,应察觉是谁下了杀手,那便万万不会让祁琛进宫遇险。 没了靖安帝帮衬,在程讴眼里祁琛又算得了什么?他为何非得把祁琛骗进宫呢? 祁玉成一边思前想后一边马不停蹄,不多时转到了东宫外的街道上,他下马隐在一家饭店的幌子后,观察各式人等脚步迅疾地进进出出,有增补的宿卫,有抬进东宫的伤者,有收拾东西逃命的丫头,有通传报信的仆役。 蓦地,一衣饰华贵的女子出现在东宫府门内,她左右打量一番,见众人行色匆匆自顾不暇,才迈步出了大门,正是太子妃梅述春。 梅述春走到府门外仍旧谨慎小心,朝街市看了又看,祁玉成往巷子深处更避了避,不多时一个黑袍男人从东宫走出与梅述春相对而立,似在惜别。 祁玉成忽见此情景头皮骤然一麻,只因他认出了那个高大的男人两年前曾在荆南山中与他交手,正是此人将他与项文辞逼入绝境,他也终于忆起是在何处见过太子妃。 刻不容缓,祁玉成翻身上马,立刻向午门前狂奔而去。 他已想通此中关节,程讴从两年前起就不单单是以皇位为目的,他不仅表面上争取祁家的效忠,更是早有削弱祁家之心,因此祁琛与项文辞此时的处境定然艰难。 诚如他所料,程讴与王湛一经汇合,便已明确目标,不与御林军正面冲杀,只将冲在最前方的项文辞与落在最后方的祁琛分散包围。 项文辞已近力竭,却仍悍勇翻身撕破敌阵包围圈,将祁琛护出了午门推到刘恕身边。 “丞相,我方才细想,祁家几代忠良,当不至于做谋反之事,若说你是被人利用,本宫倒觉得情有可原。”程讴话一出口,项文辞便懂了,他今日剿杀不下祁琛,也势必要留下一人。 “你错信项文辞,不知他豺狐之心,引荐他到陛下身边,本脱不开干系,但禄门死士行事向来谨小慎微,落谁身上都难提防。你若肯自断臂膀,以他一命偿还,本宫保你全家,更保你忠义名节。”程讴冠冕堂皇说道,见祁琛不为所动又补充说,“罢了,刘将军为小人蒙蔽,也可不追究。” 午门外战事正酣,午门内厮杀却渐止,所有人看着祁琛和项文辞,东宫宿卫不是对手,早就畏战后撤,十六卫本就莫名其妙只图自保,御林军则已无余力,所有人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只想止戈散马。 祁琛稳住因内力穷尽而发抖的手,忿然上前一步,决意再战。 “伯父。”项文辞竟率先开了口,“文辞一人不足为惜。” “此人托词半个时辰内已换了三次,你还信他?”刘恕用手背擦干净快流进眼睛里的血和汗,在一旁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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