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卫良颠了颠背上负的两把剑,又从袖中取出令牌,笑容满面道:“送剑,指婚。” 祁司衡一愣,姚卫良却已经推门进了祁玉成的房中。 “贤侄,无需担忧,祁家弟子已经接到你的护卫,不足半个时辰就可过城门。” 姚卫良进门时祁玉成正攥着本《商君书》发呆,闻讯大喜,丢了书起身来迎,“多谢姚大人,若非大人从旁相助万事皆不会如此顺利。” 姚卫良摆摆手,将背上黑布包着的物什放在桌上,“这实非老夫功劳,是你爹早做筹谋。” 祁玉成叹道:“说来不怕姚大人笑话,春猎回京后除却皇后娘娘寿宴上与爹同在殿中,这近半年我几乎未见过他。” “陵州日渐稳定,丞相推行两税法,各地豪绅担心他下一步行削藩之政,联合起来找他的麻烦,这段时日难免忙些,不是早出晚归在六部待着就是在西南各地奔忙。你此行可查出些什么?” 祁玉成正色,撩开袍襟单膝跪下,“玉成先要跟姚大人赔罪,先前因阅历尚浅,事君时短,对世事察之不足,说了太多妄语,南行一遭看到了淮安王的镇藩之道,才明白自己真是愚钝稚气,有些事,确实不是一味追究即可。” 姚卫良心中有所触动,急急扶祁玉成起身,“玉成,你爱憎分明是非皆清,不同流俗,甚是可贵,何罪之有啊。” 祁玉成又道:“待我据实回报父亲,禀告陛下,相信律法裁断自有公正。只是东宫那位,这一行查明他不端不仁,杀孽罄竹难书,黎民臣子皆是他手中棋,先前大人所载桩桩件件,皆有实证,他若不动,往后贪墨污吏党附于他就能得到翼护,是时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桀纣乱世定起。” “自那日你来访后我便始终在想,或许昏君庸君,也好过暴君,如此你便放手去做,我与你爹,都会从旁助你。” “大人,我还拿到了从淮南始发粮草的交接函证,文书上是一枚假印。” 姚卫良猛地一拍大腿,“好!替死鬼李侍郎被御史台扣下许久,有了你的证据他就能脱罪,他在兵部掌印,若是他从中作梗绝没有用假印的道理。” “真凶我也心里有数了,草拟了一份详情,大人可看过再斟酌裁定。”祁玉成取出一张薄宣,是他在路上梳理好的前因后果,虽有未查实的部分,但也只是细枝末节。 “受累了。”姚卫良将纸收好,“还有件好事,来,看看东瀛刀匠给你开刃的剑。”说着他行至桌边,解开黑布,正是拂霜握雪两把尚方宝剑。 “陛下督他赶在你回京前完工了。” 祁玉成一手握一剑柄,运着精纯灵力,拔剑出鞘,似龙吟清啸,又似流音鹤唳。开了锋的剑刃锐光湛湛,真乃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能断水悬翦。 祁玉成以指背轻弹,话音里是禁不住的欣喜,“舅舅有心了,也多谢姚大人亲自送来。” 姚卫良笑答:“我待会儿就去回禀,跟陛下说你欢喜,陛下能比你更欢喜。往后跟老夫也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了。” 祁玉成原本听了前半句感动不已,到后半句时陡然一惊。这御史大夫虽是纯臣,但参他父亲祁琛倚权弄势最是积极,时常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什么时候就好得和一家人似的了? 果然等到下一句。 “小女知微你是见过的,对贤侄倾慕有加,我已请陛下赐婚。” 祁玉成未有丝毫犹疑,连忙摆手,拜道:“承姚大人与姚小姐盛情,恕我不能接受。” 祁玉成抬起头,一双明眸粼粼清冽,认真又诚挚,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说出这句话时,胸腔中的激越近欲蓬勃而出,“我已有心悦之人。”
第38章 面圣 项文辞入城的途中终于得以靠着车壁小憩了片刻,感觉到车辆停下他才悠悠转醒,掀帘一看已在宫门。 “公子,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祁封从背后解下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交到项文辞手中,正是握雪,“二少爷担心迟则生变,让我们送你直接进宫面圣,三少爷软禁在府,为保你安全,派人将你的佩剑送到了城门口。” “玉成被软禁了?”项文辞溟濛睡意顿时清醒了,接过剑看未顾得上看便系在了腰间。 “是啊,御林军回京告御状,说我们三少爷公干期间在江宁眠花宿柳,要问罪呢!”祁封怨愤道。 项文辞颦蹙不语,程谚看了祁封一眼他便噤声退到一边。 程谚下车送项文辞过了宫禁,而后道:“那项公子请便,再往宫中去应该不会有人拦你,入后宫时还是谨慎些,飞檐走壁难不住你,到乾元宫前也需跟严公公解释几句,知道你是祁家人公公不会拦你。” 项文辞明白程谚的意思,他本就是皇子,恐留下夺嫡之争的口实,为避嫌,将项文辞送入宫中就打道回府了。 项文辞循着和祁玉成曾一同经过的石板道快步走,为免除不必要的麻烦,遇到宫人前他便跃上宫墙,踏着碧瓦疾步狂奔,忽而听见一声脚步顿挫声,项文辞陡然刹住,侧耳细听,却再无其他响动。 料想是将自己的动静听茬了,现下已不宜再耽搁,无论如何越早报于陛下越好,其他的事情顾不得了。 他运起轻功更快地穿过整座宫廷,在乾元宫后院内落地,此时天已黑透,只有宫灯的微光和树影交相摇曳。 宫内侍女内监来来往往,项文辞无法,只得莽撞直冲到宫殿正门口,在两个守夜的监门卫面前扑通跪下,朗声道:“陛下,祁家项文辞求见。” 今晚值夜的却不是严公公,一个年轻的内监匆忙赶过来说:“陛下忙着,皇后娘娘在内,无论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既然皇后在内,项文辞知道她势必会阻止自己面圣,只恐怕今晚见不到皇帝。但耽搁一夜,别说物证不保,东宫被逼急了不知道会连夜给祁家扣上什么名目除之而后快。 项文辞越想越着急起身便往殿里扑,“陛下,是玉成让我来的,非常紧要的事情,务必容我禀报。” 几名内监和值守的监门卫马上冲上来制住他,将他压倒在地,项文辞不做反抗只是高声回报起来,“我与玉成同行江淮,事情皆已查实,证物就在我怀中……” 领头的内监扬手一巴掌扇在项文辞脸上,他略偏了头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正待继续说一位雍容妇人搀着靖安帝走出了内间。 “谁准你打他。”靖安帝虽年事已高,疾病缠身,然而年轻时的威望仍依稀可见,众人立时跪伏在地,项文辞也缓缓磕了个头,抬眼时发现靖安帝正打量着他的剑。 “皇后辛苦,今日回坤仪宫休息吧,朕确实有事想问问这孩子。” “陛下……” “去吧。”靖安帝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皇后只好拜退。 靖安帝又问:“谁准你打他了?” 方才打了项文辞的内监不住已头抢地,颤声辩说:“奴才知罪!奴才头次夜里在皇上身边当差,碰上这位公子大吵大闹,实在恐怕扰了陛下休息,一时心急才……” “陛下。”项文辞又拜倒在靖安帝脚边,“草民没事,因有要事急于禀报,不必追究了。” 靖安帝稍作思量问那名内监,“你原本是在哪里做事?” 内监道:“奴才原本在贤妃娘娘宫里。” “那你便回去伺候好娘娘吧,项文辞,你进来。”靖安帝说罢返身回房,他脚步极是虚浮,项文辞匆急起身扶住他。 靖安帝握住项文辞散发着年轻热力的手臂,笑了笑,“你的灵力武艺都比玉成好,要多提点他。” 项文辞没料到靖安帝竟是交待了这样一句,略一迟疑才答道:“是。” 他将靖安帝扶到书桌边坐下,跪在御前,侍从都退了出去,“陛下,玉成没有狎妓,在江宁满芳园也是为了查案,误饮了春酒,绝无……绝无逾矩。” 他声音越说越低,似乎是想到什么没了底气。 靖安帝又看了他几眼,想着晚饭前姚卫良带回的祁玉成那句话,心中已明了几分,开怀道:“这便是你想禀的要事吗?你这孩子实心眼,朕并未怪他,是有人要害他,所以朕找了个由头派御林军去守着了,倒叫你操心。” 项文辞显是有点羞愧,眸子晃了晃,干脆咬牙低下头,从怀中将护了一路的密信和名册呈到了靖安帝的桌面上。 靖安帝脸色越看越沉,看毕也久久不言,只是望着轩窗外的一片漆黑。 及至子时,项文辞才从宫中出来。 靖安帝书房里仍旧亮着灯,严公公许是放心不下,披着件氅衣从配房出来,轻唤了声陛下,靖安帝应了,他推门进内间,靖安帝正在拟写圣旨,于是他取出玉玺站在一旁,待靖安帝搁笔他便盖上玺印,扶靖安帝休息。 “太子自幼在朕身边教养,朕却一点也不了解他……”靖安帝吃痛拧了下眉,严公公立刻察觉到,当即发觉靖安帝手掌心溢出一丝细小血珠。 “陛下!” 靖安帝懒懒道:“无妨,竹床年久,有些倒刺也正常,不过被扎了下,别惊动旁人了。” 严公公于是从柜中取出一小匣药,拿出瓶止血散,“陛下,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哪怕陛下了解自幼长在身边的殿下,人心也是会变的。” 靖安帝躺下,伸着手等血迹干涸,“是啊,想来太子心性如此,也有朕的错。” 严公公跪在床前为老皇帝上药,“陛下怎能这样说,陛下是君父,做什么都是为国为民,哪有错的。” “为君,朕已然尽力,为父,却不能说是个好父亲。”靖安帝言语戚戚,“皇后与朕共患难,是朕的糟糠妻,最知为人鱼肉的苦楚。当年攻下徐州那一战,为了让太子立功上位,她亲手将太子送进敌阵做俘虏,买通了几个敌方士兵演了出誓死不降的戏。后来为了巩固地位,指了个梅家与太子成婚。当初那么多煊赫家族,她却硬是选了梅述春,因由朕也知道,镖门势力在乱世大有可为,也是不可估量的情报网。” 严公公见靖安帝似乎心口不适,替他揉了揉,也接着他的话说:“天下太平后,镖门势去。” 靖安帝声音低了些,“天下太平后,她便借梅家对付一些后妃的娘家人,朕也是这时才觉出不妥,收编了镖门,归由东宫宿卫管制。太子心中有怨,愤恨被利用,因此少有信任,性子也越发谨慎暴戾。如若朕早一些觉察,早一些插手,或许不至如此。” 严公公宽慰道:“人若要变,总归会变的,不也有人心性始终如一?” 靖安帝牵了牵嘴角,“数来数去,多年来未见一变的就那个山蛮子。” “祁公子好,看似乖张不驯,但冰炭不言,冷热自明。”严公公也笑道。 “他秉性无邪,是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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