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的日子比不得宫中舒坦,才两日卫凌便觉得有些吃不消,换作从前这当然不值一提,连夜奔袭数百里对他这等的暗卫而言都不再话下,但寒毒的毒性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好在这些都尚且能够忍耐。 其实相比于困于宫中那四四方方的狭小天地,他宁愿受点苦头到宫外来,看着主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宛若时光停滞,他们仍是当初的少年人。 晚上扎营的时候,卫凌同一众士兵围坐在篝火旁,手里捧着一碗粥,听着身边人攀谈。 “怎么就一碗粥,连点肉都没有。” “赵国人的毛都没见着,你好意思要肉吃?” “你这话说的,现在要没吃饱,到时候哪来的力气打赵国人?” “唉,你也别抱怨,这仗打不了多久,我听上面说,王的意思是速战速决。” “为啥,当初打齐国都围攻了那么久,这次打赵国哪门子速战速决啊。” “所以说你蠢,到现在连个百夫长都没当上。我跟你说啊,这次粮草不够,打不了久的,不然怎么大军刚开拔几天,这粮食就开始扣扣索索的分了。” 卫凌喝粥的动作一慢,侧了侧耳朵,听那几个人的对话。 “粮食不够怎么打?到时候老子上沙场了还得做个饿死鬼。” “闭嘴吧你,王什么时候让我们饿过肚子?你这话可别到处说,到时候动摇军心有板子赏你的。” “就是,没有王我们早饿死在关外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还能有今天?” 卫凌正地侧耳听着,忽然手肘处被人轻拍了一下。 “那个…你碗里吃不下的能给我吗?”一个人模样清秀的小兵指着卫凌碗里省的点粥问道。 卫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把小半碗粥倒到小兵伸过来的碗里。 “谢了”小兵如获至宝,捧着碗没两下就把碗里的粥喝见底,终了还砸吧砸吧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看见卫凌仍端着个空碗在原处发呆,主动攀谈道:“你也是新来的吗?” 卫凌听见耳边的声响,又看看那小兵睁着一双大眼睛正望着他,“你是在和我说话吗?”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我这只耳朵聋了,有些听不清。” 小兵看着卫凌好一会儿,似乎在辨别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先前就有老兵扯谎逗他,还说他是愣头青。 但对上卫凌那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眸子,又觉得这人看着像他们村口的小黄狗,谁给块骨头就跟着谁跑,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我问你也是新来的吗?”小兵大着嗓门有问了一句。 这次卫凌听清楚了,他摇摇头道:“不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是?” 卫凌想了想,“我没从过伍,之前是主…王的护卫。” “护卫!那你岂不是天天都能见着王!”小兵兴奋道,活像捡着了一锭金子。 “你不知道,我从伍就是为了能见着王上!我跟你说啊,当年王上一人带领三千铁骑横扫关外十几个部落,打得那些作威作福的鸟人哭爹喊娘,愣是把三千的铁骑打成了十万大军,我一路追着想要投奔王上,结果王都打到关外了,我还没追上。” “要能天天跟这王上,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王的护卫的?”小兵兴致勃勃地问卫凌道。 卫凌在心中数了数,“十二岁的时候。” “十二!”小兵张大了嘴,“那你到现在,岂不是跟着王一、二…”掰着指头算了好一会“快二十年了!” 听到这个数字,卫凌忽然一愣。 二十年。 是啊,他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做主子的暗卫,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 “你跟着王这么久,快和我说说王平日里是怎样的?也是同沙场上那边英明神武、杀人不眨眼吗?” 主子是…什么样的? “王上…他…”模样很好看,尤其是骑着马奔驰在草原上的时候,太阳光落在主子挺拔的眉峰上,惹眼的很…主子学东西也快,初学武艺的时候主子曾让他陪练,刚开始的时候只能接他十招,三年后便能与他打个平手了。 看卫凌半天不说话,小兵以为他不敢在背后议论王上,于是压低声音道:“你就告诉我一个人,我铁定不和别人说,我就想知道王这样天神一般的人物,有没有平常人身上的小毛病。” 小兵:其实我是王上的私生饭
第48章 主子…不是平常人吗? 会因为练武累了而抱着他的腰偷懒耍赖;会因为被大王训了而使小性子,要他哄好久才肯乖乖吃饭;会因为得了一匹最好的小马而在四王子面前耀武扬威;会因为打赢了他而开心得手舞足蹈,跑去集市喝完一大坛子酒,说些“往后换我来保护你”的胡话… 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信任他的所有,会因为厌弃一个人而将抛他在异国他乡十年。 主子他,确实是平常人。 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 “他…就和平常人一样。”篝火的橘光在卫凌眼中跳跃,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怎么可能?王要是平常人,你为啥追随他那么久?” 为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想过“为什么”了。十岁那年,看着朝夕相处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惨死,连养了半年的小鼠被他亲手开肠破肚…他问自己,连自己的东西的护不住,他为什么而活? 他找不出答案,所以走上了后山,未曾想遇见了主子,又发生了之后种种… 从此他告诉自己,为主子而活。 二十余年,弹指一挥间。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出于本能而已,就像人要喝水,花会凋零,自然而然,不论缘由。 “你真是急死我了…我就问你,王既然没什么过人之处,你干嘛不离开找个更厉害的人跟着,我就不信了,我和你说,人做事总有因果的不可能无缘无…” 离开。 他原来是可以离开的。 “哪个是卫凌” 远处走来个军士,打断了卫凌的思绪。 卫凌起身示意,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 “跟我走一趟,丘林大人有请。” - 另一边,王帐内,呼延云烈正站在案台前翻看飞鸽送来的传信,呼延浔那边已经出发了,隆子云与他兵分两路,赵国那边尚未有异动。 “云烈,我把被褥铺好了,你早些歇息,这几日行军,我见你都消瘦了不少。”许商志从帘子后边走出,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拍了拍莫须有的灰尘。 在外行军风餐露宿的,比不得宫中锦衣玉食,饶恕呼延云烈贵为王上,也是与一众军士同吃同住。这对呼延云烈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对许商志来说… 许商志原本以为,他小时候在宫里那段日子已经够惨的了,却没想到行军的日子比之过往,竟还要再惨上几分。 今早上他坐在轿子里都要颠吐了,午膳没什么胃口,晚膳又只有一碗粥喝,到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想要人送点宵食都法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 要不是看这段日子能与云烈独处,他才懒得受这份罪。 “商志,这些事你可以交给内务官做,不必亲力亲为。”呼延云烈将手中的书信放在蜡烛前点燃,直到跳跃的火星将其吞噬。 “云烈,我只是想让你晚上休息得好些,我…没有给你添麻烦的意思啊。”许商志听懂了呼延云烈的言外之意,虽不满自己忙前忙后却被人当做多此一举,但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不想添麻烦就不应该跟着来。” 许商志满心以为呼延云烈会哄他,怎么也想不到得到的这样一句硬邦邦的回复。 “我…我是担心云烈你的安危啊,云烈…我…”许商志就像个施法被打断的假半仙儿,“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呼延云烈原本是不打算带着许商志出来行军打仗的。 军中纪律严明,每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没一个人是吃白饭的,但为了许商志,他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因为临行前许商志哭着求他,说自己是前朝皇子,若没了王上的庇护,在宫中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人杀了。 硬是求着呼延云烈带着他一起出征,任凭呼延云烈如何劝慰、许诺都没用。 最后,许商志一句“当年王上离开齐国后,商志几年里都夜不能寐,生怕王上也同商志一样,要日夜提防刺客暗杀”才让呼延云烈皱着眉,点了头。 “你安心呆在自己的帐子里,不必做多余的事,我自会保你平安。” “云烈,你知道我当时那么说只是为了伴你一同出征,一想到你…你要上战场,我就辗转反侧、食不下咽,我是担心你啊云烈!” 许商志说到动情处,挤下两滴泪,这演戏的本事,戏子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你近来对我十分冷漠,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你厌恶,又或是同那话本折子里唱的’相见不如思念’…商志还是当年的商志,云烈上却不是当年的云烈了!” 许商志六分虚情四分真意地说出了这一番话,他胸口起伏,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有些话,说了便是输了。 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然而事到如今,说了还能给自己挣得一线生机,不说… 便是满盘皆输了。 呼延云烈背对着许商志,边卸下甲衣边道:“商志,你是个男儿,是个皇子,而不是依附于人的男宠…” “可我做这些都是因为你啊!”许商志打断呼延云烈道。 “当年你曾说过,会给我个交代,云烈你忘了吗?你忘了我们往日的深情吗?” “商志” 呼延云烈声音不大,却有着股威慑,“当年若不是你暗中相助,我未必出的了齐国,于你,我是欠着份恩情的,但恩情终归是恩情,你明白吗?” 呼延云烈换上一袭黑衣常服,走到许商志面前,平静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无关月氏国事,我都会尽力满足。” 我想要卫凌去死。 许商志心中狠狠道,但他尚存几分理智,这样的话自然不会说出口。 “我要做你的男后。”许商志道。 呼延云烈看着眼前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只觉得十分陌生,心中仅剩的几分怜惜也被一碰冷水,兜头浇了个干净。 “好。”呼延云烈冷笑道,“这仗打完,一回宫我便册封你为男后,但你最好明白,我不会碰你,不会与你有夫妻之情。” “我本不愿你一堂堂大丈夫困于四方墙壁之内,但你既然做出选择,我就不多言了。”
第49章 直到那个被他抛如湖中的白玉扳指落在面前时,许商志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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