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臭脸猫就这么拉。 他一边想着,视线又落在青石板路上。 这条路,杨炎走过,卢杞走过,陆贽也走过。现在是他。 一边是常用来议事的延英殿,另一边则是中书省,宰相的政事堂就在中书省内。 好想坐在那儿…… 中书省稍南是御史台,也就是这个时候的纪委监委,如果时旭东重操旧业,按理应该在那儿。 还能一起下班。 沈青折畅享了一下,腰被握着往前带了带,力度很熟悉。 “看哪儿呢,青折?” 一直低着头的神策军这才靠近,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脸擦得黢黑,也不妨碍他认出来:“时……? ” 时旭东?! 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嗯。” “你怎么在这儿?”沈青折压低声音说话。 明明刚刚才在宫门口道别,他还以为时旭东会乖乖在门口等着他下班。 时旭东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是不是在看帅哥?” 沈青折下意识偏头去找:“哪里?” 还问在哪里? 刚刚过去那一队男的,沈青折看得眼睛都不眨。 左右都有人,时旭东只能克制着松开:“等着。” 外出申请的事、看帅哥的事,一笔笔都得给沈青折算清了。 只是……时旭东又想,只是现在握着他的腰,总觉得心疼得厉害,太瘦了。 以后再算吧…… 他混进队伍里,也不过是因为担心罢了。似乎除了自己,没有谁能保护好沈青折了。 他信不过任何人。 时旭东知道自己在慢慢走向一个极端,无法控制,也知道其实沈青折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不需要谁的保护。 只是他在害怕而已…… 沈青折走出去几步,忍不住回头看戴着兜鍪的时旭东,他已经归列,握着长戟泯于行伍之中,安静沉默。 而后脚步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转向后去,越来越轻快,最后一下扑进他怀里。揽住他的脖颈。 时旭东:“!” 左右的人愣了一下,也开始起哄。 好像结婚时候起哄新人小夫妻啊。 时旭东努力想要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控制不住,用力抱住了沈青折,把上扬的嘴角埋到他的肩膀上。 就像是凑热闹一般,鼓声响了起来。正值每日关闭坊门的时刻。从皇城开始的鼓声波浪般扩散至长安一百零九坊,左右六街之鼓依次而击,直至八百之数,离他们愈来愈远,直至天际。 同样是日暮时分的拥抱,在山林间,在邸店里,在宫墙重围和日暮鼓声之中,每一次时旭东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他也会记很久很久。 他吸了吸鼻子。怀里人就笑,在渐弱的鼓声里轻声问:“你不会又要哭了吧。” 时旭东脸挨着他的肩膀,摇头。 鼓声响起来了。 战鼓宛如天边的闷雷,在水闸边炸响,哥舒曜凝神去听,不只是擂起了战鼓,还有…… “砰——” 轰然一声巨响,带着滚滚烟尘,以不可抵挡的摧枯拉朽之势破开了襄城的水闸,搅起冲天波浪,气浪裹着破碎的苇叶与鱼尸铁片,卷上岸来。 城另一侧的陈介然僵立了片刻:“火药!” 他在剑门关经历过那一次,巨大的轰鸣与滚滚落下的山石,几乎构成了自那之后每一晚的噩梦。 为什么会有火药? 为什么李希烈会有火……周晃,是叛降的周晃! “周晃……周晃,”他浑身打着摆子,瘸着一条腿,猛地推了身边的陈冬一把,快跑,跑,快!快!” 本就是敌强我弱的态势,现在对方又有了火药这般神兵利器 打不赢。 即使是沈节度来也无计可施! 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声势浩大爆炸不仅在襄城内引起了骚乱与动荡,在襄城之外,连淮西军中也霎时陷入了混乱。 淮西军的混乱很快平息,有人说,那是都统的神兵利器,那是周判官从敌营盗来的天火。 此战必胜! 哥舒曜没想到石脂水燃爆的动静这般大,之前的猛火油柜只是喷火罢了。 他拍着身上的灰起身,顺手把旁边早已捆好的曲环拉了起来。 曲环对他怒目而视,困惑而愤怒,他不知道自己的大侄子到底要做什么,怎么突然就把自己给绑了,又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岸边。 而且为什么会有爆炸? “久等。” 曲环猛然回头,是一个陌生的将领。 淮西军。 他又看向哥舒曜。 如血的残阳也不能把曲环苍白的脸照得更红润一点。 哥舒曜,投敌了? 他怎么敢的? 他耶耶临到晚年给安禄山下跪,他现在也要给李希烈跪了吗?果然是他妈的虎父无犬子! 曲环想要大笑,又想要大叫,想把胸中的憋闷一吐为快,但嘴被布紧紧塞着。他只能涨红了脸,对哥舒曜怒目而视。 哥舒曜别开了脸。 他也不好给曲环解释,把他当俘虏送过去,一是为了帮助董侍明更好开展活动,巩固地位。哥舒曜本人不能去,太显眼了,送个二把手去既保证地位足够,还可以不影响大局——毕竟还有一个陈介然补位。 而且曲环对计划毫不知情,也能表现得更自然。 二嘛……沈青折好像跟曲环有仇。点名要把曲环送过去,吃点苦头。 哥舒曜把绑好的曲环移交给了董侍明:“等等,还有这个。” 沈青折专门嘱咐的。 李括看着沈青折,一句关于身体的嘱咐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虽然比之离开长安时,确实消瘦许多……但与想象中的病骨支离不同,气色红润,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这是将香炉打翻了?” 浅青色暗纹织锦袍上,落着鲜明的黑色痕迹,似乎是粉膏。 “回陛下,是臣家中的狗打翻的。” 李括将信将疑,把手中的书卷往旁一扔,微眯起眼。 “怎的着浅青?” 明知故问。 那都是因为李括下旨把他的官职一撸到底了,他只能照着自己最开始的官阶穿——正七品上的司马。 估计是试探他是否有怨怼之情。 沈青折只是笑道:“狗只辨得黄蓝,臣便想知道,若是着青色是否能叫他认出。” 李括定定看了他一阵,方才道:“只辩得黄蓝……朕倒是头次听说。有趣。青色认出了么?” “认出了,”沈青折说,“只是,狗是靠嗅觉识人的,与着什么颜色的袍子无关。” “……你又要讲什么歪理?” “臣惶恐。” 惶恐?他觉得沈青折恐怕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一直以来,他总觉得沈青折对他的态度古怪,近些时日终于想明白,他对自己根本没有半分惧怕。 李括往后靠了靠:“讲。” “臣对训狗一事,稍有心得,”沈青折说,“对野狗来说,人蹲下身子,就是要捡起石头砸它,这是人与狗的心照不宣。然则一但三番两次,蹲下身子,却并不真的打狗,狗就会失去敬畏之心。” “臣临行前与哥舒将军议定,让周晃诈降,叫襄城局势还可拖延迟缓一二,这便是蹲下了身子。” “石子,要看陛下肯不肯给臣。” “你要什么,当宰相?” “陛下英明。”沈青折说,“臣确实对宰相之位觊觎已久。” 李括被他直白的话语哽了一下,随即失笑。长期以来,他接触到大多数人再想要什么东西,也不会直接相求,甚至连“想要”也不会说。 沈青折还真是……古怪。想要官职权柄,想要当宰相,全都直言不讳。 还有对那些俊朗男子,先是对着陆贽,据说后面改换对象为哥舒曜。哥舒曜的信里也说,他的追求轰轰烈烈,毫不掩饰。刚刚内侍来报,说是路上还直接跟神策军的一位执戟举止亲呢。 有些时候他觉得沈青折一眼望得到底,有些时候却又觉得,实在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正想着,他听见沈青折继续说:“不过臣此次所求并非宰相之位。” 李括换了个姿势,曲起一条腿,示意他继续。 “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 随国:大哥我没犯错你为什么打我? 楚国:因为我不讲道理。 “史记?” “是,臣浅薄,只看出来一个道理,那就是,”沈青折说,“讲道理的有讲道理的办法,不讲道理的,只有把他打服,打怕,才能遏制其势头。” 李希烈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不是被五花大绑的曲环,而是董侍明拎着的东西。 一条鱼? 董侍明的神色极其认真:“按着都统的安排,某用石脂水做了火药,炸开水闸,生擒了敌将曲环……” 李希烈摆摆手:“你提着什么?” 董侍明明显有些不好开口,思索再三才将那鱼呈上:“是,炸出了一条鱼,这鱼……实在是古怪,请都统小心。” “一条鱼,大不了下锅炖了……这是何物?” 他从鱼腹抽出一张字条。 “吃他娘,喝他娘,楚王来了不纳粮!” 楚王…… 他从未和人说过,他构想的自号。就是楚王。 ---- —— 为什么用史记的《楚世家》这一段,一方面是这一段我看一遍笑一遍。 另一方面是因为,李希烈后来自号为楚王。 (一个强迫症把拼图按上的快乐) 吃他娘,喝他娘是闯王李自成的口号,那么用在这里,给骂骂咧咧的李希烈也很合适嘛
第117章 奔袭汴州 「李希烈以枭雄式的人物形象出现在历史学家笔下,然而,其在公元七八三年春针对于汴州展开的迅疾攻势疑点重重。这无疑违背了李希烈在前期的缓兵政策,也与整体军事动作格格不入。《旧唐书》《奉天录》《资治通鉴》等关于此战的论述或是讳莫如深,或是语焉不详。然而其记载都隐隐指向这一时期的另一位关键人物——剑南西川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沈青折。」 ——《隋唐历史研究》 李希烈展开那张字条,翻来覆去地打量,最终紧紧攥进手中,鱼类腹部的粘滑液体与手心的汗混在一起。 “都统。”董侍明唤了一声。 他略摆了一下手,脸是阴沉的,但是眼睛里像是有火焰一般熊熊烧着。 舆图上,属于他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多,南至江淮,北抵虎牢,将汴宋节度逼退至襄邑一带,将哥舒曜围困襄城,就连所谓的淮西招讨使沈青折也命丧黄泉。 天命在我,天命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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