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刚布置完,长安的旨意紧接着就来了。 沈青折回长安,新任淮西招讨使李勉在东面自顾不暇——谁都管不了哥舒曜。 哥舒曜:开摆。 曲环把他手里的易经抽走,从自己腋下抽出报纸,往他面前猛地一摔:“看看!这是谁的名字!” 他摸了摸溅到自己帅脸上的口水,依旧一派镇定:“放这儿吧,某等会儿看。” “……学沈青折也学不像,就别学了。” “谁学他了?”哥舒曜立刻炸了,随即又强行冷静下来,“咳咳,什么事啊?” “周晃!”曲环咬着牙说,“看看这个署名——周晃!他什么时候叛过去的?!你怎么都没发现?” 他把案桌拍得邦邦响,哥舒曜眼神闪了闪:“啊……” 而后装模作样地问了句:“真的吗?” “你当我诓你?!”曲环猛然拔高音调,“今早城门楼子上射进来的不是战书,净是这东西。” “这什么……” “那么大的字儿看不见是吧,”曲环气急败坏,“淮!西!报!” 曲环有时候也很佩服自己大侄子,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心大。 他现在也很佩服沈青折,不是谁都能把哥舒曜管得服服帖帖的…… 哥舒曜这才接过那沓纸,捻了捻厚度,很薄,毛竹纸,或者说是蜀纸……不对,比蜀纸要更薄一些。 他扫过一眼,心里大概有了数。 曲环在他面前坐下,手撑着膝盖,早年泥水里淌过,阴雨天气骨头缝里总渗着疼痛。 “周晃这个人,之前是什么来着,那个词……秘书,他知道很多东西,就这么叛了,他记得多少,会给李希烈说多少,你知道这个后果有多严重吗,啊?” 哥舒曜扫了一遍,对帐外喊了一声,让他们把吐突承璀喊进来。 “现在没秘书不能活了是吧?” 哥舒曜哂笑。 继周晃之后,哥舒曜又从沈青折那里“继承”了吐突承璀,随便领了一个监军职责,专门给他做会议纪要。 对于吐突承璀来说,做会议纪要就有充分的理由不写稿件,于是乐颠颠地跟着哥舒曜做秘书。 而且襄城大营里的伙食,经过沈青折的改造,非常好吃。 这些天以来,他和哥舒曜就是襄城最快乐的两个人。 吐突承璀来得很快,手里还拿着一本小册子,跟曲环见了礼,冲哥舒曜直接道:“奴做四休三。” 非常有傲骨。 哥舒曜:“现在是四还是三?” 吐突承璀:“三。” 哥舒曜挠挠头:“那把了空叫来吧……” 曲环正锤着自己的腿,闻言嘴角抽动:“两个秘书轮班?” 秘书之一吐突承璀把怀里的小册子递给了临时上级,转身就走。曲环盯着那册子一看——薛涛行纪。 对啊,薛涛行纪一直是吐突承璀执笔的……这难道就是今年要出的单册……的初稿? 曲环半是嫉妒半是生气:“你就看话本吧你!大难临头了看话本,你看我像不像个话本?!” “……不像,”哥舒曜说,“话本的上的插图都是美貌女子……呃。” 曲环气急败坏,霍然起身。 沈青折什么时候回来管管他啊!说好半个月,但他真是快熬不过去了。 他一句话都不想跟哥舒曜多说,转身就走,扔下一句“城墙去了”。 送走来去如风的曲将军,哥舒曜这才松了口气。 太难了。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撒过谎,尤其还是对熟悉的叔伯撒谎…… 等等,他为沈青折付出这么多,他会不会被自己感动到无以复加,然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自荐枕席……呃,反正之前也已经对他情根深种了,再深点也没事。 只要他守住自身的贞洁就行了。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怪他太帅了。 哥舒曜承受着美貌带来的困扰,摊开吐突承璀留下的小册子——自然是只是一本普通话本,而且确实是还未付梓的薛涛行纪单册。 而后把那份淮西报在旁边摊开。 周晃去了那边,还当真折腾出来了淮西报,有模有样的。 在行货栏…… 李希烈将商路阻断,自然有大量商队滞留于途,往报上登些消息力求出手,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经过西川月报这几年的发行,许多人都适应了在报纸上看到行货交易信息,后来逐渐还有些登报启事。剑南西川的节度副使崔宁就破天荒地登了一条启事,与正妻和离。 现在已经是节度使了,不再是副的。 哥舒曜在行货栏一个个圈出来数字……三月廿六……也就是三,廿六,转到薛涛行纪,翻到第三页,第二列第六个字……是今字。 林氏邸店寄存行李共计五件,特此……第五页…… 第二十三页第六列第一个字…… 第十六页第五列第六个字…… “今子时……”哥舒曜无声念着拼凑出来的话语。 今天晚上子时会有夜袭,是从河道潜入,火攻。 哥舒曜轻轻呼出一口气,在了空大师不解目光之中,感叹了一句:“我真是太厉害了。” 了空默默地收回了踏进屋内的脚。 尊贵的前剑南西川节度使、前淮西招讨使、现战忽局局长、第一责任人、书记与委员长沈青折,在他忠实的小狗的伴随下抵达了长安安邑坊。 沈青折困得倒头就睡,时旭东帮他掖好被子,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有一件事,青折不愿意说,但他有自己确认的方法。 他抄起了青折送给自己的弓,把门拴好,从商队雇来的高大粟特伴当依旧沉默地把着大门口。 “守好,谁都不能进。” 两个粟特人颔首。 东市的一处普通商栈内,时旭东推开了门。里面坐着的人看着格外潦草,满脸沧桑,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进来,没有半分反应。 “你打过青折。” 陈述句。
第115章 可怕得很 越昶低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和自己原本的手一般无二,甚至连无名指指根那颗小小的痣都别无二致。 他看着那颗痣,还能回忆起沈青折舔上去的轻微触感。薄艳的舌尖舐过,而后抬头看他,眼里是细碎的光。 越昶把手牢牢攥紧了,好像能握住那点快要消散的光一样。 他又开始想……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的沈青折呢? 对沈青折动心似乎是一件很理所应当的事情——他喜欢沈青折的脸,毫无疑问。 还有说话的语调,夹着烟的修长手指,还有高潮时候的失神表情。 还有笑。 眉眼舒展,无比动人。 关于沈青折,他的记忆里似乎储存了太多细节,过去沉在平静的水面下面,这几日一点点冒出来,反刍一样,勾勒出一个再也触及不到的遥远身影。 还有那个吻。 他闭着眼,没有睡着,沈青折的呼吸慢慢接近,亲了亲他的眉骨。很柔软的吐息,和更为柔软的触感,很温存的热度。 他不知道沈青折当时的神色,更无法知道沈青折在想什么。 但那一瞬间,他的心几乎要融化。 那些是真实的沈青折,还是他精心设计的圈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那时候起自己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沈青折。 越昶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或许是有人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刺目光线。 “你打过青折。”他说。 越昶沉沉的眼珠终于转向了他,空茫到倒映不出任何影子来,过了一会儿才恍然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有人进来,他还以为……他还以为…… 时旭东第一次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问道:“为什么?” 上一世,他把沈青折和越昶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但那些只是客观的证据——开房的记录,一起吃饭的消费账单,走在一起的监控录像。 他通过许许多多这样的证据拼凑出来一段埋得极深的恋情——如果那能称为恋情的话。 至少在时旭东看来不是。 并非出于嫉妒和不甘。而是在他看来,忠诚和责任是一段恋情起码的要求。 但越昶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忠诚。 他的忠诚好像是可以打折扣的。越昶一开始给沈青折的,就只有百分之五十,剩下的百分之五十都花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 批发一样的喜欢,只是沈青折是占比最多的那一个。这种占比的多少直观表现为去开房的次数。 越昶和他那些床伴的关系都不错,毕竟出手大方。有人说,他陪越昶坐一会儿,夸了句越大少的表,越昶立刻就把腕上的名贵手表脱下来给了他。 可沈青折和越昶之间连一笔转账都没有,没有财物赠与,没有钱款往来。 沈青折是特殊的。 但是为什么,他可以一边跟沈青折维持着关系,一边毫无芥蒂地和别人上床? 越昶那些床伴中,有自己的下属,和越家的案子有牵连。时旭东只记得审问的时候那位下属说,越昶在床上,偶尔会喊他青折。 那个人长得有几分像青折。 恶心。 时旭东当时只觉得想要作呕。 如果他真的把沈青折视为爱人,怎么还会找替身?怎么会这么糟践人? 如果越昶把青折当作爱人,又怎么舍得下手打他? 为什么? 凭什么? 越昶站起了身,似乎是长久的呆坐,让他的身形有些摇晃,脸阴沉沉的,过于立体的长相在消瘦后显得格外阴鸷。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发怔。 时旭东手伸向背后,准备把那张硬弓抽出来,就听见门扉敲响的声音。 有人站在门边,叩了叩门。 “是我。” 时旭东回头,沈青折的神色还有些疲惫,似乎刚刚睡醒,还瞪了他一眼。 一副抓到狗拆家的烦躁表情。 时旭东默默收回手,给他拖了一把胡床来:“你怎么来……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关情敌做得很隐蔽啊,怎么就被猫猫发现了? 越昶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往前走了一步:“青折?” 那把胡床还有些不稳,沈青折坐下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又拽了拽时旭东的袖子:“你去外面。我有话跟他说。” 时旭东不敢不听,恶狠狠瞪了越昶一眼——越昶根本不理他,直直看着沈青折,不敢相信他死而复生。 时旭东恨不得把眼睛给他戳瞎了。 他怀着一股忧愤之情,将房门大开,用旁边的石墩子抵住,防止两人在密闭空间说话。 而后往前一站,一副站岗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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