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人被救出,不断有人在庆幸。 “九,十,一。” “九——十——二——” 温亭润的背上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他们所呆的角落,也越来越亮。那一直提在胸腔里的一口气,慢慢咽回肚里。 就是觉得很冷,很冷很冷。 “九,十,三——” “九——十——四——” “琼英!!!还有一点了!!都坚持住!!!” 温南衡暴喝,他不顾已经鲜血淋漓的手,埋头苦挖。 九十五。 九十六。 九十七。 九十八。 还差一点! 真的就还差一点! 快啊!快!!! 九十九! 温东岳一把推开温亭润肩膀右侧的砖石,迎来冬日一片夕阳。 第一百。 光明再临,恍如隔世。 东风依旧,舒人心气。 仿若重生的第一百。 在这漫长又难熬的一百个数后。 他和他的老师。 他和他的阿爹。 终于一起被救出。 被放在架子上抬着的时候,温东岳同他手拉着手,温东岳很用力,好像怕一松手,他就跌进鬼门关,再也回不来了。 这让他想起载月楼前的雪人们。 不知他们震坏了没。 震坏之前,他们也是像这样。 树枝做的手互相叠着,手牵着手。 ---- 终于写到这里了!离放飞自我不远了!好激动!!!啊啊啊!我只想写宠儿日记!!明天停更一天,我要去买年货哈哈。求评求评!!谢谢谢谢!
第25章 (二十四)循环 ======= 封京不远的许州,被救起的皇亲们临时被安置在这里。 许州府内,救灾搭起的草帐,不断有人进出。 血,纱布,药,生死。 温亭润的世界,都是一股苦味,一股白。 眼疼耳疼,喉咙痛鼻痛,整颗头颅都在疼。腰上曾经历过一阵巨痛,他大喊一声,血喷了温东岳满脸。 温东岳紧抓着他的手,死搂着他,亦大喊:“润儿!” 润儿,润儿。 不断喊他,叫他。在他留恋母亲的怀抱时,他心心念念的爹,也会过来哄哄他。 “去吧~润宝~找爹爹去~”阿依将他送进温东岳怀中,“要做乖宝宝呦~可别叫爹担心。” 抬头眼看不清,模糊中是一座巍峨的山盘亘在他身边。这山并不神秀,满山衰草,肃风萧瑟,一副沧桑。 但山的声音寒冽,像夹雪的风在山坳中停留,醒神爽利。 “润儿,润儿。” 他一遍遍叫,一遍遍叫。 温亭润寻着声音,一直坐在山前。 浑然不知又过了几日,又听人叫:“润润!润润!” 嘴里,应该是被人塞了草莓,甜滋滋的。眼前一朵牡丹精摇着头上大花朵,叶子做的手来回搓着:“快快清醒吧!这是圣旨!是圣旨!” 温亭润勾勾唇角,努力拨开眼前的一片白。 浑然,浑然。 好几个浑然过去,睁眼,还是那座荒山。 他好像变老了,山腰下雪了,树眉横皱,原本坚毅的石眼熬裂开,露出又深又黑的无望来。 他仍在叫他,可怜他还一直叹息。一些事让他劳心苦思。他的眉从未舒展,只要想起什么关键,就凝眉叹息。 在这一声声叹息里,温亭润跟着伤神:他不醒,是不是就听不见这叹息,叹息也能跟着结束了。 如豆的灯,暗淡的草帐里,温东岳望着眼前仍不清醒的人,重重叹息。 已经,半个多月了。 从被挖出来,再到救治,温亭润近乎夜夜昏迷,好几次离鬼门关都只差一脚,都是温东岳一遍遍喊,一遍遍唤,硬拖回来。 他伤的太重,腰被房梁刺穿,肩背上全是划伤,膝盖,手腕几近磕得露骨。 又压了那么久。 合该这罪,当是他这做爹的来受! 温东岳恨自己无能,使劲甩了自己一个巴掌,又是一哀叹。 温南衡来看他,给他带了碗汤圆。 “十五没吃上,今天补一补。” 温东岳望着圆白的团子,又叹一口气。 温南衡守在床边,拍了拍温东岳的肩:“你脚上要落下病根了,但也得好好治,不然,定成跛子。” “嗯。” “还有,宋普那一家子,你得去看看。” 温东岳又点点头,握温亭润的手紧了紧:“还是没都救上来。” “别自责,他跟润润的情况不一样。”温南衡没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 宋普死了,为了救出生不久的小儿子。 他和小儿子被压在同一水泥板下,全挖开可以,但他小儿子撑不了那么长时间。况且救他要撬小儿子那边,救小儿子,撬他那边。 宋普没二话,只求人救小儿子。 他便活生生被压死了。 “听说救完他小儿子,又来了余震,万斤石头砸下来,他……” 算是救他了。 温东岳听着,熬浊了的眼又起了泪。 “既说到宋普……相信也有郎中太医同你说了,润……最多也只能活三年。” 提到这,温东岳心狠狠一揪:“我知道,说是双……自古短命。阴阳冲撞多有违和,又经年气血虚,嗜睡,头痛时不时的,得按时吃药。” “那刚过了年,是不是,还能再活两年多一点了……” “哥,别说了——”温东岳垂下头,空着的手捂住眼睛。 温南衡不再多言,他沉默着,看着温亭润苍白的脸。 夜里静极,偶然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声,不知谁家又有人扛不住伤,去了。 温东岳全身一激灵,他忙去挪温亭润,将人抱在怀里。 热的,还是热的。 还好还好。 感谢上苍,温东岳将温亭润小心护在怀里,轻柔地叫他:“润儿,润儿——乖不乖——” 怀里的温亭润意识模糊,却张张嘴,只有口形:“乖,乖。” 感谢老天—— 温东岳仰头吐了一口气,眼泪眼看要止不住,他抹了抹脸,奖励似的拍了拍温亭润的头。 温南衡坐在床边,想替温亭润擦擦手,只他刚一碰温亭润,温东岳就不太愿意地将人手攥回了自己手里。 温南衡也不觉得窘,慢声问温东岳:“你,准备怎么办。” “……” “这,不仅仅是你徒弟。” “……” “你想犹豫到什么时候?” “……” “呵!”温南衡佯怒,将手帕抽在温东岳胳膊上,“答不问话,我看这成了你温老三家的规矩!” 温东岳不理温南衡,自顾地抱着温亭润。 “你呀你——这孩子命都给你了,又活不多久,你也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你就别再想那么多了,好好同他——” 温东岳挖了温南衡一眼:“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半截子入土’,就理所当然要了阿炎?” “我——”温南衡被噎住,“我——这,你不懂,我同炎炎,这是——” 温东岳又挖了温南衡一眼,温南衡说不出话又不想占下风,抬掌又一扇温东岳胳膊。 温东岳吃痛地揉了揉,不同这不讲理的哥说话。 温南衡起身出了草帐,临走又忍不住劝他。 “打仗的时候没见你这样寡断过。你俩就真的在一块,又能——多久呢?”他掀着草帘,“再过几天我就去北边了,你也,尽快想清楚吧。” 草帐里又没了声儿,温东岳的呼吸声叠着温亭润的呼吸声,豆火一闪闪的,又是个怅惘难眠的夜。 温东岳再叹一口气,太阳穴处有股筋开始突突地剧烈跳动。 忍耐再三,他认输般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指腹不断摸搓着瓶肚。 暗灯下,瓶肚中央,端正楷书着一个“润”字。 这是专盛清露的瓷瓶,汝窑制。自开始给温亭润用,就一直放在温东岳这里的了。 温东岳一个人时,一遇到什么愁思不展的事,就会拿出来,边摸着,边想。 这样,他总能静下来。 汝窑的瓷瓶,大都釉色晶莹明亮却不刺目,低调得让人直接想到温亭润。 他摸着,瓶身渐热,仿若含水欲滴,继而抚之,如膏脂润滑而不腻,像温亭润的…… 温东岳果断又给了自己两耳光,温亭润生死不定,他哪能有闲情逸致想这个。 但这确实是温亭润的本事。 连像他的,都轻易就撼动他,轻易就让他困顿。 怀里的温亭润该是睡着了,呼吸绵长。温东岳将温亭润从怀里挪出来,一面摸着瓷瓶,一面看着温亭润的脸。 耳边,是温南衡不断的劝解。温南衡到底想说什么,他怎么会不明白。他的结,说来说去,还是那些东西:纲常,伦理,人礼,道德。 连那君子慎独的教条也时不时就冒出来扎他一下。 却舍不得推开,忍不住妄想。 种种杂念堆叠堆叠再堆叠,束缚堆加堆加再堆加。 温东岳到现在只剩一个念头。 累。 疲惫。 破败怪异的家,难以启齿的欲,人伦禁忌的爱。 可真是什么事,都让他温东岳摊上了。 自怨自艾到头,累到极致,倦到顶峰的那一刻—— 又生出股什么都不想管,抛开一切,全随性的冲动。心极深处,也恶劣地生出股背德快感。这么好的孩子,是他的。 疯了,真的疯了。 然则——不可能真疯,遂又倒回去—— 纲常,伦理,人礼,道德,舍不得忍不住。 堆叠,累,冲动,恶劣,再倒回去,堆叠…… 一个穷巷,一个死环。 这简直比打仗难多了,打仗要么输要么赢,这可到好。 没有尽头。 “哎——”不知是第几次叹息,天人交战的武将稍稍静下的心中,只理明白一件事。 如果是因为感激,可怜,同情温亭润,就同温亭润不顾一切的在一起,想是温亭润知道了也不会太愿意。 必得是至纯至净的真心实意,不掺一丝杂,才是温亭润想要的。 也是温东岳想要的。 他起身喂了温亭润一口水,模糊中听得一声:“老师。” 温东岳赶紧去看人眼睛,眼睛闭着,不愿清醒。他摇摇头,又继续给喂水。 夜半,他将燕风唤来,让他回肃园一趟,看看还剩什么。如果建兰还在,小玄凤还在,就一并都弄过来。 不过温东岳也清楚,已经半个多月了,这些东西怕是不会存在了。 温东岳身影落寞,握着温亭润的手不愿松开。 天亮时,温东岳睁眼就去给温亭润喂水,茶倒了一半儿,手一抖,又闪回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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