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向我们挥手!” “啊——” “今年洒的是银票!是银票!快抢啊——” 景行楼顶,燕云潇站在栏杆旁,身后是垂首恭立的百官。 楼下是跪伏的百姓,欢呼着,大喊着:“吾皇万岁——” 林鸿站在燕云潇身后一步的位置,像往常一样,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皇帝身着黑色常服,头戴金冠,负手立在栏杆旁。身形颀长,姿容高贵。 百姓跪伏,山呼万岁。 百官俯首,恭诚静立。 人人都敬他,却无人敢看他。 林鸿看不见皇帝的表情,却确信——那张他熟悉又深爱的脸上,此刻一定是孤寂与漠然。 他想到那日的金銮殿,想到这日的宴席,皇帝杀伐决断,大获全胜。 可胜者往往是孤独的。 因为通向那至高且唯一权柄的路上,只有鲜血和冷铁,没有盛开的鲜花或浪漫的酒。 那肩膀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单薄,怎能撑起这样的高寒。 这一刻,林鸿心痛得受不了。 山呼万岁声中,林鸿上前一步,借着袍袖的遮挡,轻轻地扣住了皇帝的手腕。 燕云潇微微偏头,皱了皱眉,望着他。 林鸿仔细看了看,皇帝漂亮的眼睛并未潮湿,甚至还带着点被握住手腕的不开心。他轻轻松了口气。 “方才在寝宫时,皇上答应过臣,要给臣一些奖赏。”林鸿道。 燕云潇道:“丞相不如先说来听听。” 林鸿道:“臣想让皇上,与臣一起逛逛街市,看子时的烟花。” 燕云潇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歪了歪头,目露疑惑,似乎奇怪他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掌心沁出汗来,林鸿放开了皇帝的手腕,轻声道:“很热闹的。好吗?” 半晌,燕云潇轻轻一笑,颇为漫不经心地道:“好啊。”
第42章 等百姓和百官都离去后,林鸿带着燕云潇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布置精美,车内备着银炭和热茶,温暖又熨帖。 燕云潇掀起车帘,街上仍然人流如织,欢笑不断。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子时,百姓都等待着那场盛大的烟花。 “今年焰火司和工部一起制作了新品种,想必会很好看。”林鸿道。 燕云潇嗯了一声,放下车帘,裹紧披风。 “皇上冷吗?”林鸿拨了拨炭火,敏锐地听出他声音里的虚软,关心道,“是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哦。”燕云潇有气无力地道,“被褚开平气得胃疼。”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疼得厉害吗?”林鸿坐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担忧地望着他,“回宫休息吧,皇上身体要紧。” 燕云潇皱了皱眉,拍掉肩膀上的手:“别靠那么近。” 他顿了顿又道:“没事。不是说有好看的烟花吗,朕也挺想看看的。” 林鸿担心他的身体,劝道:“回宫看也是一样的。” 燕云潇却坚持:“怎能一样?” 站在景行楼上时,他看着楼下成千上万的百姓,听着山呼万岁声,心里却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那一刻,他无比想走入人流。 所以当林鸿提出那个请求时,他没有拒绝。 林鸿见燕云潇态度坚决,便不劝了,虚虚托住他的手肘,问道:“可否?” 燕云潇懒懒地靠着车壁,伸出手腕。 林鸿托着他的手,轻轻将红色头绳往下拨了拨,露出纤瘦白皙的手腕,伸出两指搭上脉搏。 搭了一会儿脉,林鸿将小心地将皇帝的衣袖放下,遮住手腕,将那只手放回去。 “皇上是空腹喝酒,凉着胃了,所以会疼。” 马车一个疾停,燕云潇眉头紧皱,微微弯下腰,伸手压住胃部,脸色惨白。 小厮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大人,前面拥堵。” 林鸿沉声道:“好生驾车,宁可慢一些,莫要颠簸。” 他伸手揽住燕云潇的肩膀,这回没被拒绝,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燕云潇声音虚弱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朕要看烟花。” 语气里带着些许孩子气的赌气和坚持。 林鸿轻叹了口气,温声道:“脐上四寸处的中脘穴,用三分力按揉,能止急痛。” 燕云潇急喘了几口气,手握成拳用力抵着胃部,额头上冷汗涔涔。 林鸿见状也顾不上说冒犯了,伸手探到他腹间,找到那处穴位,用了些力道按揉着。 “是臣失职,没有照顾好皇上。”林鸿一边为他按着穴位,一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距离子时还有一会儿。臣昨日让户部给焰火司批了两倍的费用,今年的烟花一定是这些年来最美的一次。” 马车外是嘈杂的人声,不时传来小孩子的欢呼。 过了一会儿,燕云潇缓过来些,有气无力地道:“和你……没关系。” 林鸿略一思索,知他是回答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温声道:“当然有关系。照顾皇上是臣的本职,更是臣的意愿,皇上身体不适,自然是臣照顾不周之过。不知皇上能否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刚才那阵急痛后,燕云潇耗尽了力气,此时被林鸿揽着靠在肩膀上,虚软地从喉咙里嗯出一声。 “冒犯皇上了。”林鸿扶他躺在自己腿上,“躺一会儿好不好?能舒服些。” 燕云潇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闭上眼睛。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一只有力的手臂揽着他的腰,让他连最轻微的颠簸都感觉不到。 一只手轻轻摘下了他的发冠,拢了拢他的头发。 “是这里疼吗?” 随着这声问话,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他胃上,试探地揉了揉。 燕云潇闭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 渐渐的,四周的嘈杂欢笑似乎隔了层纱,慢慢远去了。 只有一个温柔沉静的声音凝成一线,传入他的耳中:“臣学过一些推拿之法,让臣为皇上揉按一番,或许能缓解些。” 燕云潇眼皮渐沉,几不可闻地道:“烟花……叫……我……”或许出声了,或许没有,他已经无从分辨了。 林鸿凝神听了片刻,并未听清他的呢喃。 很快,怀中人呼吸渐沉。 林鸿吩咐小厮将马车驶入僻静处停下。 皇帝躺在他腿上,墨发披散,呼吸平稳,眉心微蹙。苍白的唇上咬破了皮,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像一朵经历了一整夜风吹雨打的娇花。 “皇上?”林鸿轻声唤道。 并无回应,但燕云潇无意识地伸出手,覆在林鸿替他揉按胃部的手上。 柔软的触感让林鸿全身一震。 他伸出手指,指尖轻轻落在皇帝微蹙的眉心,慢慢抚平那褶皱。 “……潇儿?” 声音又轻又沉,似乎根本不想被人听见。 怀中人呼吸平稳。 林鸿轻轻松了口气,说不清是遗憾还是释然。 不知过了多久,燕云潇醒了过来。 他眼中刚睡醒的茫然很快散去,倏地坐起身来:“——烟花?” “皇上放心,没有错过,还有一会儿呢。” 林鸿扶着他的肩,把温热的水递到他嘴边,燕云潇慢慢喝了半杯热水,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好些了吗?” 燕云潇嗯了一声,道:“好多了,多谢照顾。” 林鸿道:“旁边有一家茶馆,坐着喝一盏茶,子时就到了。” 燕云潇点头。 两人下了马车。 燕云潇走在前面,走了几步后察觉到林鸿没跟上来,转过身来奇怪道:“怎么不走?” 林鸿深深地望着他。 燕云潇墨发披散在肩头,眉目黑如远山,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只有唇上那抹血迹殷红,是全身上下唯一一抹亮色。 许是因为刚睡醒,他看起来有点恹恹的,漂亮的眼睛微微下垂,显得有气无力。浑身上下散发着病痛后的脆弱苍白。 林鸿想,若是把皇帝和街上的百姓们放在一起,他肯定一眼就能找到皇帝。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身上散发的气息。 其他人都是欢愉而热闹的,只有皇帝是不快乐的。 他想狠狠地把人抱进怀里,用尽全力地抱紧他。 不管了,他要抱他。 林鸿喉咙发紧,大步走上去,却又在走到皇帝面前时,堪堪停住。 他袖中的手握得指节发白,才勉强克制住冲动。 在燕云潇疑惑的目光中,林鸿强压下那股心疼和怜惜,装作若无其事地道:“皇上的披风散开了。” 他伸手去系披风的带子,指尖数次划过那漂亮的喉结。 燕云潇打量着他,突然开口道:“朕觉得,丞相似乎有心事。” 林鸿道:“等一会儿放烟花时,正是今年与明年的更迭之时。百姓会欢呼,会和亲人拥抱。” 燕云潇道:“所以?” “……所以。”林鸿深深地望着他,“那个时候,臣能抱皇上吗?” 燕云潇饶有兴致地一笑,语气却毫无商量的余地:“哦。不行。” 林鸿诚恳地道:“可是,臣可能会忍不住。” “是吗?” 话音刚落,燕云潇一个轻盈的迈步,身形鬼魅地出现在林鸿身后,手中折扇扇尖直指他的喉咙。 整个过程发生在一眨眼中。 “丞相还以为能稳胜朕吗?那天晚上的事情,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燕云潇扇尖上挑,挑起林鸿的下巴,轻哼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休想再来霸王硬上弓那一套。” 说完,他收起折扇,负着手轻快地往前走去。 林鸿愣了一下,失笑地摇了摇头,忙跟了上去。见皇帝恢复了些精神气,他心下稍安。 茶馆中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林鸿拣了张靠窗的桌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椅子,让皇帝坐下。 掌柜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搓着手道:“两位是来等烟花的?” 林鸿点头,见他仍一脸喜气地站在原地,便问道:“掌柜的有喜事?” 掌柜一拍大腿,咧嘴笑道:“可不是嘛!俺今天走了大运啦!” 他麻利地端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两人旁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激动道:“一千两,整整一千两呀!俺这茶馆一年才赚五十两银子,皇上、皇上一下子撒给俺一千两银子啊!” 燕云潇和林鸿对视了一眼。 京城传统,每年年节都有景行楼上撒铜板的环节。但今晚国库进账巨额银子,燕云潇一时高兴,撒的便是银票。面额最小是一百两,最大是一万两。 厚厚的银票一沓一沓往下撒,几乎人人都抢到了,山呼万岁的声音差点震破天去。 掌柜一脸憨厚,粗黑的手指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银票,口中不停地道:“皇上真是好,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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