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进行到现在,宾主尽欢,君臣相得。 总督们心里的担忧完全放下了,有的甚至开始与歌女眉来眼去。 燕云潇冷眼望着殿中,见时机成熟,他微笑地开口道:“方才诸位的故事里,全是美人香车、奇珍异宝,令朕大开眼界。巧的是,朕近日也得了一块奇珍,诸位不如替朕品鉴品鉴。” 说着,他掀开小托盘上的明黄色手帕。 宴席一开始,皇帝的案几上就摆着一块覆着布的小托盘,不知盖着什么,只能看出状似椭圆,像是宝珠。 此时皇帝主动掀开布,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燕云潇拿起那块散发着淡淡光芒的青玉夜明珠,含笑说道:“此物神奇得很,遇明则暗,遇暗则明,诸位可曾见过?” 大家当然说没见过。 褚开平自皇帝揭开布起,就激动地瞪圆了双眼,这是他托蓝卫送给皇帝的夜明珠! 他一开始心里打鼓,可听出皇帝话语中的珍惜和赞赏,他便完全放下了心。 燕云潇道:“朕得此物后,激动不已。宝物理应共赏,大家便传观一番吧,若知此物出处,务必告诉朕。” 他说完,看向左首的林鸿:“便从丞相开始吧。” 宴席开始至今,林鸿终于第一次和皇帝视线接触,他按捺下心动,快步走到前面,从皇帝手中接过了夜明珠。 侍应太监本应从皇帝面前拿过夜明珠,再送到丞相手中。可他才刚刚迈出腿,丞相便已经自己动了手。太监茫然地看着已经坐回去的丞相,挠了挠头。 林鸿捧着夜明珠,端详片刻,道:“此物价值连城。” 燕云潇此时也反应过来,林鸿方才的举动实为失礼,闻言便轻笑着刺了他一句:“器物之美,美在形,美在韵,丞相却只看到其价钱,实在庸俗。” 林鸿深深地望着燕云潇,道:“皇上所言极是。臣对奇珍了解匮乏,却唯爱珍珠。珍珠在臣心中,便是无价之宝。” 燕云潇:“……” 要是他没听错的话,这人在公然调戏他? 他羞恼地瞪了林鸿一眼,冷冷地道:“丞相看完了,便接着传观吧。” 林鸿把夜明珠递给右边的谷源成。 此时,褚开平腆着脸巴结了一句:“相爷所言极是,珍珠圆润光洁,下官也爱珍珠。” 却见林鸿神情骤冷,目光冰冷地盯着他:“褚大人慎言。” 褚开平一个瑟缩,连忙告罪。 夜明珠已传了十来个人。 有了林鸿那句“价值连城”的断言,接下来的官员们都挖空心思地赞美夜明珠。 “真乃玉蕴光华,天地为之失色!” “得见此珍宝,臣此生无憾了……” “此生从未见过这般珍宝!” 夜明珠传到总督末位的李宣手中,又往上传,最后传到了褚开平手中。 燕云潇含笑望着他:“褚大人觉得,此物如何?” 众官员的夸赞已经让褚开平的尾巴翘到天上去,此时听皇帝问,自然是卖力地赞赏。 侍应太监正想从褚开平手中接过夜明珠,放回皇帝的案几。哪知又被林鸿抢了先。 林鸿将夜明珠放回皇帝手中,又趁机将粥和菜往皇帝面前推了推,将酒壶拿远了些。 燕云潇也懒得计较他的失礼了,看向户部尚书,问:“张尚书,你管着天下所有银钱,依你看来,此物值多少银子?” 张尚书抚着美髯,道:“回皇上,依臣看来,值五十万两银子绰绰有余。” 其实单看价值,此夜明珠未必比得上那颗人头大的翡翠白菜,但胜在雅致,韵气十足。 “五十万两银子啊……”燕云潇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夜明珠。 突然,他神情骤寒,沉声道:“五十万两银子,够买三十八条人命吗?” 早在夜明珠递回高台时,丝竹声便已停了。 燕云潇的声音不算大,传入在场官员的耳中,却震耳欲聋。 总督们心里一直吊着根弦,此时皇帝一发怒,他们一下子就清醒了,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二十名守楼人被活活烧死,十八名书生想结伴进京告御状,被抓捕刑讯至死。三十八条活生生的人命,一颗价值五十万两的夜明珠就能抵消吗?” 燕云潇冷声道:“五十万两够不够买三十八条人命,褚大人,你说呢?” 褚开平早在皇帝发怒时就酒醒了,但他望着高台上的年轻皇帝,并不如何担心。 皇帝是想杀鸡儆猴? 他褚开平摸爬滚打几十年,杀过人,放过火,各中经历又岂是在富贵乡里逗猫遛狗的小皇帝能体会的? 他是山中的老虎,可不是能被杀头的鸡! 再说了,丞相已许了他户部右侍郎之位,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被皇帝算计? 想到这里,褚开平嘴角甚至扬起一丝淡淡的嘲讽笑意。 他离座跪地,语气诚恳:“回皇上,人命自然无价,莫说是一颗夜明珠,就是一万颗夜明珠,也远远比不上一条人命。但若是阻碍官府的刁民、恶民,那便另当别论了。皇上身份尊贵,但从未深入民间,地方上事务繁杂,有许多事情另有隐情……” 满座哗然,百官窃窃私语,褚开平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说皇帝不谙世事、听信谗言了! 燕云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轻声道:“褚大人学识深厚,经验丰富,在湖州是万民之主。但在京城,朕便得教教你做人的道理了。” 他道:“掌嘴。” 话音刚落,林鸿的位置便没了人影。 “啪”! 一声清脆巨响,褚开平趴倒在地,半边脸肿成猪头,牙齿掉了一半。 他愣了一下,捂着脸痛呼起来。 蓝卫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林鸿。怎么他还没出手,林相就已经替皇上掌了嘴了? 他没想明白,默默地退回了黑暗中。 林鸿看着地上的褚开平,淡淡地道:“不敬皇上者,按律当斩。” 褚开平对上他冰冷的目光,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他颤抖地爬过去抓住林鸿的衣袍下摆,哀求道:“相爷,下官是冤枉的……” 林鸿想到此人方才说爱珍珠,恨不得一刀了结了他。而这人居然还敢来扒他衣袍,要是皇帝嫌他脏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林鸿厌恶地一脚踢开褚开平:“就算有冤情,也该向皇上禀明,本相不过是皇上的一把刀,皇上让杀谁,本相就杀谁。” 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其余二十二位总督们脸色发白。进京之前,为了探听口风,他们都给林相送了或轻或重的礼,这何尝不是看轻皇上的体现?而林相现在说,他不过是皇帝的一把刀。 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只有李宣仍勉强平静地吃着饭,看着褚开平的惨状,他暗自哆嗦,想着等会儿要不要再加一百万两。 褚开平咬了咬牙,爬到高台下面,道:“请皇上明察!臣是冤枉的!就算皇上要定臣的罪,也应该三司会审,人证物证……” “朕就是王法。”燕云潇打断了他,指尖叩了叩桌面,笑吟吟地道,“朕要你三更死,你敢活到五更吗?” 听到这句近乎不讲理的话,褚开平面上闪过愤恨之色。 燕云潇道:“放心,朕要你明明白白地死。你真当朕的蓝卫去湖州一趟,只是为了吃喝玩乐?一应证据都已提交大理寺,明日便布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看到你的罪行。” 褚开平张了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燕云潇望向林鸿。 林鸿短刀出鞘,一点寒芒闪过,割破了褚开平的喉咙。 而此时,停了许久的丝竹声又响起了,旋律欢快。 剩余的二十二位总督浑身汗湿。 燕云潇笑道:“诸位,怎么停箸了?菜不合口味么?” 大家只能苦笑。 他语气一转,又道:“听丞相说,诸位都富可敌国,家中珍宝无数。白玉狮子、翡翠白菜、蓝田玉佩、珊瑚玉雕、象牙如意什么的,成对成对地往外送。珊瑚玉雕一送七座,真是豪奢……刘总督,你说是不是?” 送了七座白玉底盘紫珊瑚的刘总督砰地跪下。 接着又连跪七八人。 燕云潇看也不看,笑得灿烂:“诸位这是怎么了?唉……朕也是无奈之举,偌大一个国家,处处都要花钱,户部张尚书又天天向朕哭穷,朕难哪!” 总督们这下可全明白了,皇帝是宰肥羊来了! 还坐着的寥寥无几,苦着脸对视了一眼。 这一瞬间,大家心里同时涌起一个念头:只要大家都不松口,皇帝总不能砍了所有人的脑袋吧? 但是…… “臣愿意为国库捐献六……七百万两银子!” 李宣一脸正气,继续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万死不辞!” 众总督简直想把此人埋了。 燕云潇笑眯眯地道:“要是能多一些像李爱卿一样的官员,朕还有何愁哉?诸位也不用着急,可慢慢商议,朕先去更衣。” 他说着站起身,手中握着那块青玉夜明珠,缓缓一捏,齑粉从他掌中滑落。 然后,燕云潇拿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看也不看目瞪口呆的总督们,优雅地离开了。 回到寝宫脱下厚重的礼服,换上一件黑金色常服,燕云潇悠悠然地倚在软榻上,喝着温热的淡莓酒。 不过一盏茶时间,林鸿就急匆匆地来了。 燕云潇冲他举了举杯:“看来丞相满载而归。” 林鸿淡笑道:“都靠皇上智计谋略,有李宣带头,其他总督不敢不跟,国库今日进账七千六百万两银子。” 燕云潇道:“这么多,朕是不是能建夏宫和冬宫了?唔……还要一个大些的鱼池。” 林鸿道:“当然。皇上要是想要,年后便能动工。” 燕云潇又喝了口淡莓酒,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林鸿见他双颊泛着薄红,双唇盈润,神情又怔怔的,心里不觉一跳。 林鸿走过去,温声道:“亥正时分快到了,皇上该去景行楼上,让京城百姓瞻仰皇上圣颜。百官已登上景行楼,正恭候皇上。” 燕云潇放下酒杯:“走吧。” 他有些微醺,起身时晃了晃,林鸿稳稳地扶住他,道:“皇上对今晚的宴席可还满意?若是满意,臣能否讨要些奖赏?” “丞相想要什么奖赏?” 林鸿道:“容臣想一想。” 华灯遍街,景行楼下,人流摩肩接踵。 百姓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想看清景行楼顶层皇帝的天颜。 十几丈的距离,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可街上的热闹仍然空前绝后,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吼得嗓子都哑了,也无法阻止热情的百姓。 “看,看呐!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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