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帝,自然也不会随身带火折子。 这时,十几步外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林鸿正拿着火折子站在那里。 燕云潇皱了皱眉。 两人隔着暗道入口对视着,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距离那个雷雨夜,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燕云潇头戴玉冠,披着件白绒领的黑色披风,更衬得面如冰雪,眉若远山。他脸上带着未散的薄怒,眼神不如何友善地盯着林鸿。 林鸿近乎贪婪地望着他,握着火折子的手颤抖。 雷雨夜他吻了皇帝后,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见不到皇帝。蓝卫将他带入暗道,他很快发现了暗道尽头的茅屋和墓碑。 那夜他一遍遍回忆着皇帝的唇,略微冰冷,却柔软清甜。 然后他等着皇帝来,一天又一天。 他知道山后必有出去的路,看守的蓝卫不是他的对手,可他一次也没有动过出去的念头。 他愿在此等待余生,只为盼得皇帝一次回眸。 可思念杀人。 等着等着,南瓜熟了,小油菜绿了,萝卜结了一个又一个。 他等不了了,他必须主动出击。 就算皇帝会怒他、怨他,可只要能再见一面,他便能独自熬过漫漫寒冬。 就在这时,鸟雀从枝头惊飞,抖落了枝头压的雪,白雪簌簌地落在燕云潇的发冠上。 像是一夜到白头。 林鸿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快步上前,冲燕云潇伸出一只手,温声道:“这里黑,皇上小心台阶。” 燕云潇冷冷地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跃入暗道中,沉声道:“林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林鸿道:“自然是等待皇上。” 燕云潇道:“等朕做什么?朕要是不来呢?” “等着接皇上去用午膳。南瓜和小油菜都长得极好,小油菜清炒,南瓜做蜜渍的,皇上觉得如何?”林鸿顿了顿,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皇上若没有来,臣便一直等下去。” 这时,小邓子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他见林鸿手中拿着火折子,便对着皇帝一行礼,从外面关上了暗道门。 暗道中,只剩一点微弱的火光,如一只萤火虫。 燕云潇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自作主张。” 林鸿诚恳道:“是,臣甘愿受罚。”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四年前的猎场,皇帝拿着马鞭狠狠抽他。他不由得兴奋地颤了颤,重复了一遍:“臣甘愿受罚。” 燕云潇听出此人言语中隐藏的狂热,又想到那日雷雨夜,此人讲起那几十鞭子时的亢奋,奇迹般地猜出了他此时的想法,顿时黑了脸,咬牙切齿道:“朕可没有什么变态的嗜好。林大人想挨抽,朕立刻下令让刑部带着火棍来。” 只要是您亲手抽。林鸿心中道,面上却从容一笑:“快到午膳时间了,让臣带皇上过去。” 这一回,林鸿没有像平日那样走在皇帝身后半步的位置,而是在皇帝身前半步,侧身将火折子的光递在皇帝面前。 燕云潇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暗道中只剩窸窣的脚步声,和清浅的呼吸声。 才走了百十来步,火折子的光便越来越暗,然后嗤的一声,火光消失了。 火灭的一瞬间,燕云潇的呼吸陡然急促,猛地攥紧袍袖,下意识闭上眼。七岁那年的可怕记忆涌上心头,饥饿,疲惫,恐惧,滑腻的东西爬过他的身体,老鼠咬破他的皮肉,吱吱吱的声音彻夜不绝。 他浑身僵硬,血流涌至头顶。 ——然后他被人抱入了怀中。 “没事没事,臣在。”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不断抚着他的肩背,那个声音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道,“没事的,好了好了,臣在。” “没事了,宝贝,没事了,啊?” “别怕……” 燕云潇僵硬的脊背在安抚中渐渐放松下来,他睁开干涩的眼睛,声音发硬地道:“放开。” 林鸿慢慢地松开他,但仍用手臂揽着他的肩膀,担忧地道:“让臣背着皇上走吧。” 燕云潇简短地道:“快走。” 林鸿揽着他的肩,在他肩膀处轻轻揉捏,为他放松,口中仍温言安慰,带着他往前走。 燕云潇的呼吸仍然有些急促。 林鸿伸出另一只手,试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燕云潇轻颤了一下,没有挣脱。林鸿便往下滑,与他十指相扣。 然后收紧手指,轻轻捏了捏,温柔道:“别怕,有臣在,便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皇上。” 燕云潇冷声道:“朕没有怕。” 话虽这么说着,他却下意识握紧了手。 林鸿被这轻微的力道握得神魂俱颤,使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身体的兴奋痉挛。他温声道:“是,臣失言了,请皇上恕罪。” 他说话来分散皇帝的注意力:“皇上是不是瘦了?是最近累着了吗?” 燕云潇哼了一声:“林大人怎么好意思问出这话的?” “是,臣有罪。”一阵冷风刮过,皇帝的身体紧绷起来,林鸿轻柔地揉了揉他的肩,道,“不知皇上是否能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为皇上分忧,同时为皇上调理调理身体?” 燕云潇道:“林大人想得真美。” 这个姿势下,每走一步,两人的腿都会擦在一起。衣物擦出窸窣窸窣的响声,不时还会爆个火光。 隔着衣袍,两人的腿滚烫。 林鸿道:“臣在山上找到一种蜜果,甜味天然,用来做蜜渍南瓜,应该比用糖做出来的更香。” 燕云潇道:“嗯。” 林鸿又道:“臣养了一只狐狸,特别机灵,守着皇上的菜圃,有乌鸦飞过来,就龇牙咧嘴地吓走。” 燕云潇道:“哦。” 林鸿继续道:“是不是冷?淡莓酒在炉子上温着的,皇上一到,便能喝一杯暖暖身子。” 燕云潇没说话。 林鸿又说了些趣事给他听,帮他分散注意力。 过了一会儿,能看到出口的微光,燕云潇轻轻舒了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加快了脚步。 很快,出口近在眼前。 燕云潇挣脱林鸿搂着他肩膀的手臂,甩开和他十指相扣的手,大步走在前面。 林鸿忙跟上去。 刚踏出暗道,便听一道声音冷冷地道:“跪下!” 林鸿抬起头,燕云潇面如冰霜,手拿折扇,指着他的喉咙口。 他利落地跪下请罪。 燕云潇似笑非笑道:“叫谁宝贝呢,嗯?”
第38章 在这种时候,林鸿自然不会多嘴分辩来惹得皇帝更生气——当然,他也并没有什么可分辩的。 林鸿诚恳地赔罪:“方才事发突然,是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燕云潇道:“只是失言?” 林鸿顿了顿,道:“当然,臣的举止也有失妥当,请皇上责罚。” 火折子燃尽的那一瞬间,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燕云潇站在他身边,呼吸急促,全身紧绷,他下意识将人揽入怀中轻声抚慰。对方抖得那么厉害,湿润而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 像一只全身炸开尖刺的小豹子,警惕又无助地面对着巨大威胁,却将脆弱掩藏在黑暗中。 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怜惜。 此刻,他看着燕云潇仍显苍白的脸,想到十三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子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呆了整整三天,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沉声道:“臣出门前没有检查火折子,这是臣的失职。臣向皇上保证,刚才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第二遍。请皇上责罚。” 燕云潇正想说话,腿上却传来轻柔的触感。 “呦呦~” 他低头一看,一只浑身火红的小狐狸正扒着他的披风下摆,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见他看过来,讨好地用两个前爪抱住他的小腿。 燕云潇皱眉道:“走开。” 小狐狸竟似乎听得懂话,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腿,退后一步,乖乖地坐在地上,神色有些委屈。 林鸿道:“这是臣捡到的狐狸,它很喜欢皇上。” 燕云潇道:“它压根不认识朕,为何喜欢。” 林鸿深深地望着他:“皇上风仪高贵,俊美无双,谁会不喜欢皇上?” 小狐狸歪着头,认真地轻轻点头,似乎在附和林鸿的话。 一人一狐,一跪一坐,都抬头望着燕云潇。 燕云潇:“……”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向小茅屋走去,道:“起来吧。” 他已许久没来过此地,眼前的变化让他吃了一惊。 原本三丈见方的菜圃变成了两倍大,整整齐齐地种着南瓜、萝卜、茄子和小油菜。一排黄,一排紫,一排绿,格外清新好看。 茅屋后面用篱笆围成了一个小花园,东北角有一个天然的小池塘,生着几株冬莲。绕着篱笆一圈,种满了从山中移植来的各种花卉。 南边的角落上,新种了两棵不知名的树,已有小腿高。 林鸿道:“这是板栗树,三五年后,便能结出栗子。” 燕云潇望着那一圈石斛、蔷薇、萱草,道:“林大人真是好兴致。” 林鸿道:“皇上不在,纵使满园花开,也不过是徒添愁苦罢了。” 燕云潇用合起的折扇轻敲掌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林大人莫非是膝盖痒了,还想跪?” 林鸿立刻从善如流地认错:“臣失言。” 他又道:“快到午膳时间了,皇上先进屋休息休息吧,臣来做菜。” 屋子里烧着暖融融的炭火,一小盅淡莓酒在火炉上煨着,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林鸿接过皇帝的披风挂好,将炭火拨得更旺了些,拿着刚摘下的南瓜,进入了侧边的小厨房中。 燕云潇身子还有些发软,便倚在榻上,微闭着眼。 过了一会儿,衣袍下摆被轻轻扯动,他垂目一看,小狐狸正用前爪抱着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燕云潇轻笑出声:“你倒是机灵。” 小狐狸呦呦地叫了一声。 燕云潇仔细一看便发现,这小狐狸皮毛细腻发亮,指甲被修剪得很短,爪子和毛发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略一思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上来吧。” 小狐狸眼睛一亮,敏捷地跳到他身边坐下,伸出舌头舔了舔爪子,随即又软软地咕了一声。 燕云潇警告道:“不许舔我。” 小狐狸歪头看了他一眼,伸出两个前爪,试探地抱住他的手腕,将毛茸茸的脸贴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燕云潇被逗笑了。 他端起晾温的淡莓酒喝了一口,暖热自胸腔发散至四肢,恢复了些力气,便起身在屋里转了转,打量起四周来。 许是为了方便处理文书,林鸿把原先放在角落的桌案搬到了窗边。桌上多了一个粗糙的木制花瓶,插着几枝新鲜摘来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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