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卑职奉命行事。太子殿下有心,想亲手绣个寿字送给太后。而造办处除了卑职,绣匠们皆为女子,思及男女授受不亲,故太子殿下特命卑职受此重任。” “这……倒也是啊……”太后点点头,望向皇帝,后者依旧沉吟着不做声。 谁都没注意到,云珩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动了动,门口立即有人通传:“五殿下到!” 云璋风风火火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地:“儿臣参见父皇,皇祖母。祝皇祖母万寿无疆!” “这孩子,冻得脸都红了。快起来吧……先赐座。”太后指了指皇子公主们的方向。 可云璋却站在原地入座,转头道:“咦,阿绫?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回乡了吗?” “……云璋,你认得他?”瑞和帝诧异问道。 “回父皇,认得啊,前些日子太子哥……殿下忙于政事,实在无暇顾及儿臣。念在儿臣没有伴读,这阿绫恰巧在晞耀宫为皇祖母赶制寿礼,又与儿臣年纪相仿,殿下便临时吩咐他陪儿臣念书,写功课来着。”云璋不好意思地笑笑,“儿臣才疏学浅,那些小儿科的功课实在不敢拿去烦太子哥哥,便和阿绫一起商量着做……” “哼。闹了半天,少师提过的伴读就是他呀……”皇帝嗤笑一声,听他提起功课,面色总算是有所缓和,“难得你最近勤勉,可连一个没读过书的绣匠都不如,也没什么好自满。” “但儿臣习武却强他百倍呀!若皇祖母想看,儿臣可以舞剑祝寿!”云璋跃跃欲试,逗得众人哄笑,有人笑他永远长不大的少年心性,也有人单单是嘲笑他粗俗不登大雅之堂罢了。 眼见着气氛要扭转,云璿自然不想这样善罢甘休:“刺字便刺字吧,一个未入流的工匠,他何德何能陪皇子读书……何况儿臣还听说,太子不仅仅亲闯刑牢救人,下元节出宫去庙会都将人带在身边……” 阿绫皱了皱眉,听到这睦王开口他便是一股无名火起。他居然还敢提庙会……正是这人,三番五次痛下杀手,想要了云珩性命…… “何德何能。”云珩慢条斯理开口,“皇兄,可还记得云珩儿时在天碧川走失一事?我与叶书绫是旧识,当年正是他,不顾危险,将儿臣救出。”他转向皇帝,“如若不然,儿臣今日怕是无福站在这里替皇祖母祝寿了。不知救命之恩,算不算是一桩大恩德?”
第67章 这下子不只是满屋子皇亲国戚,连阿绫本人都愣住了。 他对这段往事向来讳莫如深,毕竟这关乎他不可告人的身世,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就不好了。 可云珩行事向来深思熟虑,选择此时将它公之于众一定有他的用意才对……所以不需要慌张,见机行事就对了。 阿绫忍住满心疑惑,动也不动跪在原地。 “他救你?天碧川……”瑞和帝盯着云珩沉吟许久,在一旁太监的提示下才终于从记忆中挖出了这一段,而后更加诧异了,“当年不是你自己走失,玉宁织造局的人救了你么?何况他比你还要年少,十多年前,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要怎么救你?” “那些人不过是事后邀走了功劳。儿臣当年根本不是走失,而是被人刻意丢在天碧川边,又极端巧合地,被路过的人伢子抱走了。”他意有所指,望向云璿身边的太监,一记眼刀让那人不禁向后趔趄了半步。云珩收回目光恳切地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皇:“叶书绫虽年幼,可他意外撞见此恶事丝毫没有退却,一路跟随找到了关押儿臣的柴房,又巧妙避过人伢子耳目,趁他们不备,不惜从狗洞里出入,安然无恙带走了儿臣。这么多年,这份恩情没能偿还,儿臣自不敢忘。” 云珩扭过头,静静与他对视一眼,抽出了发冠中那根蛟龙簪:“当年太过慌乱,儿臣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只留下了这跟簪子给他。可他生性安分,从未以此攀附,这么多年绝口不提自己的功劳。若不是之前有人诬陷这簪子是他偷窃而来,儿臣也根本不知他已入宫任职。情急之下,儿臣不得不先去刑部救了人再从长计议……父皇应该记得此事。” “……嗯。朕记得。当初朕没有细问,原来是为了他么……”皇帝点点头,“虽说检举奸恶之人,正宫中风纪事出有因,可你闯牢就是闯牢。” “是,此事的确是儿臣有失分寸,罚跪与禁闭都是儿臣咎由自取。父皇英明,向来赏罚有道。”他抬起头,“可救了皇孙这一大功劳,真正的有功之人从未受到犒赏,儿臣斗胆,今日便替叶书绫求一个恩典。” “的确,救了皇孙可是大功一件……哀家也记得当年之事。没想到……竟是个孩子救了太子啊……”太后有些不敢置信。 “慢着!叶书绫……叶书绫……”云璿眯起了眼,“他也姓叶……儿臣怎么记得,那被流放的叶家,儿子也刚巧是书字辈啊?叫什么来着,对了!叶书锦!”他眼珠子一翻,盯着阿绫的脸打量,“儿臣还记得,当年的织造监督叶大人在朝中可是出了名的俊美,这么看,这叶书绫与叶大人还当真有几分相像啊!” 阿绫头皮一麻,不禁惊异于这云璿的好记性,竟还记得叶书锦的名字。 可此事性命攸关,决不可露怯。 他无奈苦笑:“睦王爷这便是说笑了。玉宁姓叶的人家不计其数,卑职家境贫寒出身微贱,父亲早逝,母亲一届平平无奇的绣娘,所以卑职自小也得学针线,补贴家用,直至今日也依旧以此谋生,怎么可能是什么大人家的儿子……至于姓名,叶乃玉宁大姓,怕是巧合。” 云璿一怔,接不上话,毕竟他句句在理,哪有大户人家的儿子不去读书博功名。 “父皇。当年叶府抄家一案儿臣也是在的,叶氏族谱上的人由钦差一一核查过,未曾听说有漏网之鱼。兄长您质疑钦差大人与儿臣办事不力也罢了,可兹事体大,这整案卷宗最后都承上,是由父皇盖棺定论……”云珩语气略带惊愕,不解地看着云璿,“皇兄这么说……究竟是疑心儿臣还是……” 云璿一惊:“你!儿臣断然没有这个意思!父皇明鉴!只是,看这叶书绫实在眼熟,又是玉宁府出身觉得巧合罢了……” “够了。当年之事早已定案。”皇子在殿前针锋相对,驳的是天家颜面。瑞和帝终是不耐烦,意味深长地瞥了云璿一眼,“今日是你们皇祖母的大寿,你尽在这里提些无关旧事,叫人不痛快。” 从午后闹到天黑,看似都只是云璿单方面的“听说”,久不做声的皇太后终于也忍不住开了口喝了一句:“一个奴才,道听途说,搬弄主子是非倒是勤快。嘴上说着来替哀家祝寿……结果呢,闹得这寿宴迟迟不开……还嫌哀家不够丢人么。” “皇祖母,父皇息怒。说到底是儿臣不好,日后定然谨言慎行,绝不松懈。”云珩单膝跪地,“皇兄他,向来最是关心儿臣,对儿臣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明察秋毫,这才生出了些莫须有的疑虑……” “是啊,你的事,我看他知道的比朕更清楚。”瑞和帝缓缓觑起了眼。 云璿闻言也噗通一声跟着跪下,未等责罚先行请罪:“父皇,皇祖母,教训的是,都是儿臣的错,不该轻信了奴才们嚼的舌根,日后儿臣定加倍管束……奴才们死不足惜,不过眼下,还是为皇祖母过寿要紧。儿臣的外祖安国公也交托儿臣一份厚礼,刚刚才送到……” 他搬出三朝老将定边功臣,不看僧面也看佛面,皇帝一时也不好继续责骂。 一旁的郑公公见状,立即上前解围:“皇上,膳房准备妥当了,问什么时候开席……” “嗯。那开始吧。”九五之尊暗暗叹了一口气,而后又换上一副无事发生的表情,抬一抬下巴,“太子别杵在那了,入座吧。还有这个……叶……” “皇上,他叫叶书绫。”公公提醒道。 “叶书绫,你当年救太子有功,有何想要的,可以跟朕提。”瑞和帝不紧不慢试探道。 “回皇上,救太子是分内事,不敢邀功……何况……”他又朝太后的方向躬身,“今日太后能穿着卑职绣的斗篷过寿,已是莫大的荣幸。” “这是你绣的啊……”皇太后一愣,爱不释手摸了摸那彩凤细腻的羽翼,笑道,“原来还担心百鸟朝凤的花色太花俏……这孩子当真是心灵手巧……才十六七吧,便有这等手艺,真是后生可畏啊……” “是不是分内,你救了朕的儿子,朕都记在心上。”皇帝默默瞄了藏在云璿背后那太监一眼,仿佛接下来的话是冲他们主仆,“虽说资历尚浅,但年少有为,先晋个正七品御用工匠,剩下的封赏,日后再说。” 正七品?阿绫一惊。 正七品可是要穿官袍的……虽说只是芝麻大点的品阶,可好歹是皇上亲封……不过,他这样抬举自己,一方面是给云璿一个下马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护太子吧……毕竟太子身边若是时常出入一个末等绣匠,说出去也不好听…… 见他发愣,云珩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率先代他谢恩。 阿绫也回过神,立即跟着叩首:“谢皇上恩典!” 寿宴姗姗开席,气氛看似热络,可每个人似乎都不那么自在。 没人发话,阿绫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得贴着根朱红的柱子站着,看宫女们一道一道餐食往众人桌上端。 席间总有人站起身祝酒,阿绫百无聊赖数了数,只半个时辰不到,众人共饮七八次,单独跑去敬皇太后的又七八杯,偶尔瑞和帝会代为喝下。 屋子里主子们谈笑对饮,穿梭其间传菜布菜斟酒的奴才根本数不清楚。 阿绫盯着偶从面前经过的残羹,不自觉地摸了摸空空的肚腹。今日从起床就开始忙碌,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吃一口豆花,又匆匆被带进宫里,如今天都黑了他还水米未进,守着这满堂的荤素鲜香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实在是煎熬…… “阿绫公子。”四喜不知何时从云珩身边又挪了回来,从袖笼里掏出个小纸包递给他。 “嗯?”阿绫看他神神秘秘的,赶忙藏起。 不想四喜却阻他:“是殿下让我拿来给您尝一尝。” 阿绫低头展开纸包,是一块尚有余温的点心,葫芦型的龙须酥,雪白的丝絮层层包裹,拦腰一掰,里头的馅芯是淡淡粉紫。 他抬头往太子的方向看过去,不知是不是刻意要避嫌,今日云珩入座后就没有再回头,是怎么猜到他饿的…… 阿绫默默盯着他那还未能蓄长的马尾尖,将龙须小点丢进口中。 绵密顺滑的芋泥掺了花生芝麻碎,甜而不腻,满口酥香。 “太子,快,过来。”太后招手唤云珩。 阿绫悄悄抬头,少师正在太后桌旁举杯,身旁还带着一男一女,姑娘看着年长些,十六七的样子,温婉娴静,楚楚可人。一旁的男孩虽年少,但也看得出满身机敏,应当是少师的一双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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