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噗嗤一笑,伸手砰砰拍了拍床头:“摸了,你赶紧睡吧,明日一早大概有人送吃的过来……” 难得,听到吃的阿栎也无动于衷,只躺在床上连声叹气,辗转难安,直至夜深。 乃至第二日,他们赖在被窝里拖拖拉拉到近午才起,阿栎一双眼下略略发青,看得阿绫一阵内疚:“我一个人去雇马车就行了,你再睡一睡吧,吃些东西我们再动身。” “哦……那你顺带替我买一碗咸豆花,回去吃不到了……”阿栎有气无力窝在枕头上喊道。 阿绫出发前往木棉那手炉里添了一块尚有余温的炭,捧着出了院门。 没走两步便听到远处有人高呼,回头发现是熊毅远远跑来,身着近卫官服,看样子是刚下值,左手里提了个大到夸张的黄杨木四撞食盒,右手是个锦布包,在阿绫跟前站定。 “殿下吩咐送来的。”熊毅将东西递给他。 他知道云珩要送吃的,却不知那包袱里是何物,竟还有些分量:“多谢,辛苦了。” 熊毅将东西都交给他便匆匆告辞,阿绫知道他们侍卫一日一轮班,现下他一定累坏了,便也没多客套。 他提着东西回了屋子,阿栎惺忪着眼问:“这么快?” “还没去。”他迫不及待展开包袱,里头包的居然是两件披风和一只水红铜鎏金手炉,铜盖镂雕了繁缛柿蒂纹路,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像是新制不久……难不成,是特意叫人做了送给他的? “哇……”阿栎展开一件近乎崭新的竹绿披风摸了摸挂里,“是鹅绒。” 另一件却不是新的,阿绫见云珩穿过,银白色,他们头一次出宫去外城时那件,上头还飘着松息香碳的味道。 “这里头还装了了银碳……好香啊。这种碳只宫里有吧,烧了不出烟……”阿栎矛盾地叹道,“这是知道你怕冷……不过连我的也一起准备了,还真是周到……” 阿绫打开食盒,绿豆糕,核桃酥糖,芝麻卷,蜜糖橘,足够路上充饥。 “现在能尝尝吗……”阿栎看着裹了一层琥珀色的核桃酥糖咽了咽口水。 “你吃吧,我去雇马车……” 阿绫笑笑,此刻心里是难以言喻的酸软,脑子里都是木棉替他准备这些东西时,云珩不放心跟着跑前跑后的样子。 “别忘了豆花!”阿栎叮嘱道。 “知道了。给你买两碗!外加一笼汤包!” 临近年关,内城车行门前排起了队,阿绫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登记完,总算是有惊无险,抢到了最后一辆车。 “有跑玉宁的车夫吗?”他一边掏钱一边问。 “公子……你看那些带了车夫走的,都是提前十天半个月就跟我们订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阿绫尴尬地看着店主,面露难色,“可是我不会驾车……”他来京城不足一年,这还是头一次回乡,自然不知这些门道,“您能帮帮忙么?” 店主从账册里抬起头来:“不慌,公子会骑马吗?这匹虽说不年轻了,但跑了三四年玉宁,你不认得路它都能认得,且这单匹的轻车不难驾的。” 一看对方就是个会做生意的,见阿绫点头,他立即从账台下掏出一张图,蘸墨替他圈出了沿途每一间驿站,“就照着这个走,快的话四日,慢一些五日也到了。我让他们备好草料,您就先试试,不成您再给我送回来,也不耽误。”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慢点就慢点吧,总不能用两条腿走回去吧。 “好,那我试试。”阿绫赶鸭子上架坐上了车。 不知是不是因为遇上了老练的马,驾车好像比骑马容易得多,叫走就走叫停就停,回去的路上平平顺顺,搁在车厢里的三豌豆花一滴汤水都没有撒。 阿绫心满意足,轻扯左侧缰绳让马车顺利转弯,谁知才拐进巷道,便远远看到窄街已经被另一架马车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停车下马,拎着豆花走到那马车前,发觉这车是宫里的,驾车的是个小太监。 阿绫一愣,这是……云珩不放心,亲自来送他了?可这太监眼生啊……何况今日是太后的生辰,听说宫里规矩一大堆,从早就要开始忙碌……莫不是偷偷出来的? 他心中又惊又喜,径直冲进院子去,谁知推开门便撞上如临大敌的阿栎,拼命冲他递眼色。 哪有什么云珩,屋子里气氛冰冷凝重,四喜正替一位上了年岁的太监添茶,可他们屋子里能有什么好茶,那太监只捏着杯子看了一眼便作罢,一口都没碰。 阿绫虽没见过他,却一眼认出这栗棕绣蟒纹的内侍冠服是御赐,这位怕是御前伺候的总管太监,连四喜都只能低头哈腰跟在一边站着。 “这位就是……叶书绫?造办处的绣匠?”总管太监看到进门的人一怔,不知为何显得出乎意料。 “是……卑职叶书绫,见过公公。”阿绫供一拱手,脑子里转的飞快。他素来与御前无瓜葛,这样的人物,屈尊降贵专程来见他做什么? “这位是御前的郑公公。”四喜也一脸严肃,“宫里……请阿绫公子去一趟……” 一旁的阿栎倏忽倒抽凉气,阿绫心中一沉,蓦地生出不详的预感:“……现在么?” “是,就现在。”郑公公不紧不慢道,“宫里头主子们可都等着您呢。” 这声“主子们”让阿绫心里凉了半截,他看了一眼惊慌的阿栎,又低头看看自己:“好,公公稍后,容卑职换一身衣服。” 迈出门槛的时候,阿栎焦急地抓住他的手肘:“阿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阿绫挤出笑,轻轻挣开他:“没事,豆花和汤包趁热吃……我……去去就回……”
第65章 近午散朝后云珩匆匆赶回晞耀宫,赶在熊毅下值前安排好送去给阿绫的东西,午膳都来不及用又去往嗥天殿。 今日是太后花甲大寿,午后她老人家便会在皇帝的陪同下,在嗥天殿接受各宫妃嫔、皇子公主以及近臣的礼拜,之后移驾西侧的燕安阁摆寿宴。 他们一路疾行,途中遇到几顶嫔妃公主的轿撵,后头还跟着抬寿礼的,一件赛一件硕大,淑贵妃那掐丝珐琅香炉甚至需要四人抬,精美的雕花木盒近人高。 云珩只带了个四喜,替他捧着装了心经的木盒子,那宫灯则由他亲自拎着。 才进门,身后不知飞来个什么,不偏不倚猛撞在他后腰上,撞得他一个趔趄,赶忙护住手上的宫灯盒。定睛一看是个半大的孩子,正是睦王云璿的嫡子云炜。 云炜见他手里的盒子安然无恙,竟还做了个鬼脸,接着抢在他之前迈进门槛,朗声道:“给皇曾祖母请安,皇曾祖母松鹤长春,福寿无疆。” 云璿也跟着进去,经过云珩身边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像是在劝他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倒是他身后长子云炀,与自己的父王和弟弟判若两样,规规矩矩对云珩行了个礼,跟了进去。 云珩向来不愿多生事端,何况今日是皇祖母生辰,便先让到了一旁,任他们出风头。 云璿父子俩跪在殿堂中央拜寿,又叫身旁两个下人小心翼翼抬上贺礼。云璿起身一把抽掉盖在上头的丝绒,那盆穷工极态的玉制仙客来珊珊露出真容,玲珑剔透,叶子上头竟然还滚着两颗浑圆的透明珠子,似露水晶莹。 众人惊叹之际,云璿自谦:“远不如淑贵妃替六弟备的那‘有凤来仪’有心思。” 淑贵妃出身不高,太后向来不喜她的小家娇气,直至她诞下个漂亮的六皇子才有所缓和。 “是啊,那香炉朕前几日看过了,的确精妙。”皇帝陪坐在太后身边帮腔,侧头问道,“贵妃还没到?” 话音未落,奶娃娃咿咿呀呀的声音便从殿外传进来,娇滴滴的贵妃也抢在云珩之前,抱着六皇子经人搀扶走到殿中央,施施行礼祝寿。 “别跪了。”太后看着那粉嫩的婴孩,笑得合不拢嘴,“快把云璟抱过来给哀家看看。” 云璿不甘寂寞,推了一把自己年幼的嫡出小世子云炜,让他也凑到皇太后跟前,掺一脚承欢膝下的热闹。 云珩耐心地站在一侧,局外人似的看着那一团人和乐融融,明明相互间也没多少血缘关系,也不知几个人存着真心。 云璟被父皇母妃和皇祖母包围在中间依旧不知足,莫名开始哭哭啼啼,下人立即奉上他玩惯的玉柄拨浪鼓,即刻被小皇子一把丢了出去。 众人热闹够了,太后才想起等在门前的云珩,赶忙招招手:“太子也快过来。” 云珩撩开下摆,带着四喜走至近前,膝盖才着地便听云璿在一旁阴阳怪气道:“说起来,还没见过太子的贺礼呢。” 一旁云璿的贴身太监附和道:“是啊,当初我们王爷听说太子殿下那佛像在菩提山引了火烧毁了,还为此忧心好久,生怕您来不及……” 云珩面色一凛,抬起头,淡淡一撇那太监,对方立即往云璿身后挪了半步。 云珩认得他,此人正是儿时将他骗出行宫,丢在天碧川边险些被人伢子拐走的那个。也只有这种自小跟在皇子身边伺候十几二十年的近侍才敢这样放肆地与主子一唱一和。只要不惹出什么滔天大祸,别人多少要卖云璿几份面子。 大好的日子,这人偏提一嘴金露寺的事,是刻意想让太后将自己的贺礼与小皇叔之死联系在一起。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自己掌嘴!”云璿大惊失色,赶忙向云珩与太后赔礼,仿佛这一切都是这奴才的无心之失,与他这个主子毫无瓜葛,“太子切勿见怪,是为兄管教下人无方,回去我定重重罚他!” 太监二话不说立即下跪自行掌嘴,原先和睦的气氛在一串响亮的耳光声中骤然降至冰点。 皇太后显然被勾起了伤心事,垂眸转动起了手中那一串碧绿的念珠。 也罢。 云珩早知道,今日这大好机会,云璿定然不会放过,也算正中他下怀。 他环视过殿内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托起自己手中这格格不入的木盒,定了定神缓缓开口:“孙儿斗胆,代小皇叔一同献上贺礼。” 众人齐齐一愣,走动声,叹气声,耳光声,交头接耳窸窸窣窣骤停,殿内一瞬间寂静得可怕。 明明撇清还来不及,谁也不曾想,他会主动提起已故的太后亲儿。 噤若寒蝉的一屋子大大小小将目光投往同一方向,云珩坦然地抽开盒盖,将素雅的四角宫灯取出,亲自奉上。 太后一愣,颤颤巍巍伸手,隔空抚着那个寿字:“这是……是……”她一眼便认出这字迹出自谁手,老人家终是抑制不住思念,红了眼圈。 “孙儿只能仿形,却不能得小皇叔几分的风骨。”云珩亲自提起那灯送到太后面前,转动起不同的绣面,绵延青山、苍翠松柏和云中仙鹤依次划过眼帘,“小皇叔曾与儿臣提过,说想趁您花甲之岁,画一幅松鹤延年给您祝寿……还有这心经……”他一伸手,四喜立刻将经折取出递上,由他转交皇太后,“原本孙儿准备了佛像做贺礼,他亲自在佛前诵经百遍,祈您福寿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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