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个侍卫目视前方专心戒备。 殿内依旧安静,静到仿佛人人都练就一声绝世轻功,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阿绫抻头一望,木棉立在正殿右侧的书房门前。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些紧张,踟蹰半晌才低头迈进去,托着锦盒对木棉微微颔首行礼,低声道:“木棉姑姑,衣服制好了,劳烦拿给太子试一试吧。” 木棉屈膝还礼,却依旧稳稳站在原地,只伸出手往里头指了指。 “嗯?是……要我去?”阿绫眨了眨眼,“我一个人?” 哑宫女笑着点点头,继续垂眼静立门外,仿佛这殿内的一件摆设。 阿绫低头看了一眼锦盒,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来都来了,不就是试个衣服么,有何好怕,太子殿下又不会把他吃了…… 只是,先前自己遇事不谨慎得罪了人,连累了太子罚跪禁足,这歉意尚不知要如何表达。 他抱着锦盒独自走进书房,头一次正跪行了个大礼:“参见太子殿下。” 在地上伏了许久没人应,阿绫诧异地抬起头,赫然发现云珩双目紧闭,一手提着笔,另一手撑着一侧额角,竟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他眼睫轻颤着,额上细细密密一层汗,表情有些痛苦。 这是,被梦魇住了? 阿绫一愣,忙放下锦盒爬起身,走近书桌才发觉那笔尖狠狠被戳在白宣上,一大团不规则的赤红墨迹洇开来,透过纸背渗染到明黄的桌布上,血迹般触目惊心。而那只握笔的手正用力掐住木杆,指尖发白。 “殿下?”阿绫拽住了笔杆尾端稍稍提起,开口试图唤醒他。 怎料云珩闻声瞬间,眼都未来得及张开,下意识便起身向后退去,同时一手毫不犹豫掀翻书桌,一手紧紧护住自己心口的要害,蜷缩着贴坐到了墙边。 电光石火,眼见那一桌子书册奏折与写满字的宣纸哗啦乱飞,他急忙侧身一躲,避过了袭来的砚台,却躲不及那几滴飞散的红墨,被溅到了袖口与衣领。 纷飞飘落的纸页间,云珩张开了惊魂未定的双目,眼角赤红,喘息急促,满身狼狈。 没了那份与生俱来的从容,此刻的太子殿下懵然仰视着他,周身那层坚硬的保护壳尚未形成,不经意流露出的惊恐与脆弱无处安放。 他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云珩,几乎要忘却了。这张脸与记忆中被人伢子拦腰抱起的幼小孩童重合起来。 “殿下。”阿绫坚声唤他,踩着那一地苍逸的字迹,缓步靠近,蹲到他面前,笑了笑,“别怕,是我,阿绫。”他一手捏住那条横护在身前迟迟不愿放下的僵硬的手臂,另一手拿衣袖替云珩沾了沾汗湿的额头和鬓角,没问他梦到什么。 毕竟,看他这幅样子,也不难猜。 仿佛终于恢复了清醒,云珩看着他,眸中的恐惧与急促的呼吸纷纷平息下去,转而伸手掀看他染红的领口,搓掉他下巴上一点红,喑声问:“伤到了么?” “没有。是墨。”阿绫看着他发白的嘴唇和黏在两鬓丝丝缕缕的乱发忽然有些心酸,摇摇头,也顾不得君臣尊卑那些礼数,胳膊环过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那片紧绷的脊背。 谁知这一拍,不只是脊背,云珩整个人都僵住。 阿绫只道他是吓坏了,用了些力气抱紧他,摩挲着他发冷的肩头与后颈。想当年阿娘正是这样安抚从噩梦中惊醒的自己,口中还下意识嗫嚅着:“不怕,不怕。都是假的。” 不知是不是这安抚起了效,怀中的身体逐渐恢复温软,云珩垂头,抵在他肩上许久未动。 不远处是木棉几个听到异动进了书房,正忙着收拾一地狼藉。 “……阿绫……”云珩不理旁人,也没有抬头,毫无避讳地摸索到他的手腕,拽到面前贴着鼻尖一闻,“这是什么香?” 被他鼻尖触及的地方发痒,阿绫胳膊一麻,低声答道:“……也说不清楚,有人叫它柔荑香脂,也有叫三白香膏的,没个统一的名字。大抵就是猪胰或是花油与夏三白的香粉调和而成。” “闻着倒不像单纯的花香……有药味。” 说着,云珩又深深浅浅嗅闻起来……像……小狗似的,闹的阿绫手心发痒。 “嗯,这是我阿娘自己配的方子……每夜先拿温水冲开了药粉泡手,约莫半盏茶之后,擦干,涂一层香脂再睡。她说,刺绣的手需要极细腻,有伤有茧也要即刻磨掉,这才不会刮花了娇贵的绣线,绣图才能保有最好的光泽。” “怪不得。”云珩握着他的手,从指腹一寸一寸摩挲到掌心,虽说周遭的宫女们皆对这个角落熟视无睹,可阿绫一颗心又砰砰跳的发狂,他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殿下,新衣做好了,起来试试吧,不合适我拿回去改……” “是你做的么?”太子殿下总算抬起了头,眼神平静,仿佛已经将方才的噩梦忘记,光洁的额当中留了条淡淡的衣褶压痕。 “倒不是……但样式是我定的,绣工也都是我做的,阿栎帮我织了缎子,胡师傅裁的袍子。” o(*////▽////*)o绫的手又香又软
第34章 木棉见二人起身,默默跟在他们后头走入寝殿。 她指一指阿绫的衣领,在胸前比划了一阵。 阿绫懵懂地看着,不知她想说什么,只得猜测着答:“我没事,这是红墨。” 木棉又摇摇手。 “她是让你将袍子和衬袍脱了,要拿去替你洗一洗。”云珩看不过他俩鸡同鸭讲。 阿绫恍然大悟:“啊……姑姑不必客气,我回去自己洗就好……” “脱了吧,先叫她拿件别的给你穿,就这么出去让人以为我把你如何了,传出去搞不好会变成我苛待工匠。”太子殿下叹了口气,“你……今日还有什么急差吗,没有的话留下用了午膳再走吧,叫她们洗完能替你烤干。” 阿绫猜想是他禁足太久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 手头没什么急差,他便也不拒绝这好意,解掉衣衫粗略一折双手递了过去:“那便劳烦姑姑了。” 木棉抱着他染脏的衣袍退出寝殿外,阿绫只穿一层中衣站在空荡寝殿中,秋风从窗外卷进空荡的寝殿,他忍不住鼻子一痒。 云珩饶有兴致地看他,阿绫双手掩起口,抑制不住地摇头晃脑,打起了连串的喷嚏。等眼睛能睁开时,太子殿下已取下雕花龙门架上的玄色披风替他披在了身上,嘴角还带着浅浅的揶揄:“……先穿这个吧。” 京城的秋不比玉宁,凉爽太甚。阿绫虽不满被嘲笑,却还是乖乖系上披风玉扣。 “……吓到你了吧……”太子殿下低头问到。 阿绫一愣,感受到对方遮遮掩掩的不安,他大大方方看过去:“没有。噩梦嘛,谁都发过,我小时候也常常梦魇,但是,”阿绫与他四目相对,坦诚一笑,“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如愿看到微蹙的眉渐渐舒展开,像清风拂过柳叶,那些徨然从云珩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淡定,甚至还有一丝倦怠。 兴许是没睡好,太子殿下今日难掩疲惫,近看尤甚,瞳中无神,眼尾布着细细血丝,眼底发红。阿绫看惯了他体面的样子一时有些别扭,干脆拽着他来到桌前,打开锦盒。 云珩低头,目光一顿,手指隔空抚过护领那一片细密的刺绣,而后捏着肩线提起整件藤紫道袍,袖口与袍摆底部织入的金丝线让缎面流光飞舞:“这……是不是有些太艳……” 阿绫一愣,顿时有些许沮丧:“是么……我觉得刚刚好……殿下若是不喜欢,我可以……” “没有,喜欢。”云珩当即宽衣解带,三下五除二披换上了新衣,“只是我甚少穿织金……也不知合不合适……” 阿绫默默打量着面前衣冠楚楚的太子,肩平,领伏,腰窄,袍摆底下留了一寸高度,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好妥帖,连宽袖堆在肘上的褶皱都与自己设想中一模一样。 “好看。”他胸有成竹一笑,拿过长案镜前那条绦带捧起,不想半天没人接过。 云珩没有反应,只是微微张开手臂站在原地。阿绫无奈一笑,又站回到他面前,伸手将绦带从他腰后绕过,太子这是被人伺候惯了…… 只是……这动作几乎让他把人抱进了怀里,颇有点不敬的意思,也不知平日里那些宫女都是怎么做的…… 阿绫低着头侧着脸,心无旁骛盯着手中的雕花带头系好。 那双手放开的时候,云珩心中竟生出些不舍,这念头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好看。”阿绫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笑起来顾盼神飞,像是能融人的一汪泉,只是他本人毫无自觉,口中还念念有词,“该让阿栎来看一眼的,紫气东来,哪里就不气派了。” 心思单纯的小绣匠沉溺于杰作中,云珩被他拽着胳膊左半圈,右半圈的转,一边喜欢看到阿绫这样志得意满的笑,一边又自嘲心底那几分龌龊的肖想。 “紫气东来?” “对啊,不是说紫云聚集是吉兆,我特地叫阿栎织了如意团云,沾个好意头嘛。”阿绫抚平他肩上的褶皱。 “殿下。东西取回来了。”四喜的声音骤然从背后传来。 阿绫没注意他是何时杵在了寝殿门外头,赶忙收起得意忘形,退到云珩身侧。 云珩招一招手,窄长的檀木盒子便送到了眼前,可他却没有接,直接对阿绫挑挑下巴:“打开看看。” “我?”阿绫一愣,指了指自己,得到再次首肯,才疑惑地接过沉甸甸的小盒,一手抽开了木盖。 黑色绒布上,一只别致的白玉簪缓缓露出真容,只是这玉色不大常见,簪尾到簪身都是纯白,可簪头却渐渐从白过渡到红褐色,像是熬到浓稠的红糖浆,微微透亮。 云珩伸手取出那根簪,捏在手中转了转,莹润细腻,纯净无暇:“这糖料不错,记得赏。” “是。”四喜缓缓倒退出去。 阿绫看清了簪头的雕饰,那糖红的部分被琢刻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秋柿子,不过一颗栗子大小,别致却不惹眼。 柿子是秋日的颜色,万物开始凋零,这红火的硕果是不可多得的暖意。 “蛟龙簪你在宫里不能乱带……”云珩抬手,拔下他原本戴的朴素木簪,将这颗小柿子徐徐送入他的发髻中,“但这个可以,怎么说来着,沾个好意头嘛。”太子殿下有样学样,“柿柿如意。” “这是特意送……赏给我的?”阿绫慌忙改口。 “对,送给你的。”云珩的手从他头顶收回,“喜欢吗?” “嗯……”阿绫受宠若惊,呆呆点头,正犹豫着要不要谢恩,对方却忽然掩口打了个哈欠,湿润的泪光在那双眼睛里转了一圈,阿绫见他实在困倦,开口劝道,“不然,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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