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这就来了来了!”阿栎比他更怕冷,也不知哪里买来一副栗棕暖耳日日扣在脑袋上,猴子似的。 近日宫中喜气洋洋,中秋过后贵妃娘娘顺利诞下了小皇子,取名云璟。 皇上登基后一连几个都是公主,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头一个新皇子,淑贵妃一宫上上下下都收到丰厚犒赏,倒是苦了造办处,尤其是孔甯他们这些金银玉匠,镯子璎珞长命锁,连拨浪鼓都是玉制的鼓身羊皮的面,坠在两侧的弹丸是精挑细选的南红珠子,陈玉匠做完试音,阿绫到底也没听出跟民间那些小木鼓有何不同。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金银珍宝罢了,置办这么些穿戴,怕是还没来得及都穿用一次就长大了吧。”路上阿栎抱悄悄抱怨,“你小披风绣了多少?” “第三件了。” 一件玄色绣金蟒纹,一件大红绣金麒麟,手上正绣的是葡萄紫吉祥如意宝相花纹。近日又赶上入冬后各个皇子公主都要制新衣,阿绫往绣绷前一坐,日日都是七八个时辰,忙得无暇抬头,只午时得空胡乱塞几口吃的。 绣完披风,他揉了揉眼想起身要歇息片刻,谁知刚下楼便遇上四喜:“殿下叫阿绫公子去一趟……” “现在?” “对,就现在。殿下等着呢。” 阿绫不见云珩也一月有余,寒露那日,忍冬特地等在他下值的路上,什么都没说,只塞给他一只食盒便行礼离开。 待人走远了,阿栎才满脸歹笑地凑过来,“嘿嘿……阿绫,这位姑姑是谁啊?特意在这里等你下值……” 阿绫低头看了看精致的乌木食盒,随口答道:“是御茶房的姑姑。你干嘛……”看着阿栎咧到耳根的嘴角,阿绫嫌弃地拿胳膊肘顶住他胸口。 “哦……御茶房啊……笑起来好秀气……怎么认识的?今年多大了?哪里人?” “不晓得,你有兴趣自己去问问看。”阿绫不愿站在路上受他盘问,拎着食盒转身就走。 “啧,叶书绫!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给我站住!”阿栎追上来,“这事不跟我老实交代合适吗?哦!!!你上次说忽然亲你的那个呜呜!!!!!!呸呸呸。”阿栎吐出团成团的帕子,“哎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往我嘴里塞啊……” “治你乱说话的毛病。”阿绫拎起食盒在他面前晃晃,“想吃吗?想吃就闭上嘴。”他使了个眼色给阿栎,下值的宫人们步履匆匆,时而对他们侧目。 阿栎吐吐舌头,知道他是提醒自己莫要得意忘形,便跟他并排,沉默走着:“这会儿知道谨慎了,平日里那些小宫女偷着看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在意……” 回到住所,阿绫打开食盒,上层几颗新鲜柿子压着红叶,个顶个圆润饱满,像扁球形的灯笼,一看就知道是贡品。 “这柿子好漂亮。”阿栎抓了颗柿子,向半空一抛又接住,“寒露是要吃柿子的。他们京城的人还爱喝菊酒,赏红叶,登高望……这!这这!这是!” 阿栎手里的柿子啪的落在桌上,惊讶地说不出话。 食盒第二层可跟寒露没什么关系。 几只精致的瓷盘挤在一起,白的是蒸儿糕,灰的是墨酥糖,嫩黄是绿豆糯米糕……还有……一盘热气尚存的月饼,正散发出阵阵熟悉的香气,这是酥皮的味道……是玉宁中秋的味道。 “这还热着呢,你发什么呆,赶紧吃啊!”阿栎迫不及待,说话时口沫横飞。 阿绫回过神,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取一只月饼缓缓掰开,外酥内韧的千层月饼皮一层层破开,酥松的渣掉了一手,一桌子。 就像他的一颗心,也瞬间酥软,还冒着一屡屡热气。 见他磨磨蹭蹭,阿栎从他手中夺过半个直接往嘴里塞,吃没吃像。他一边嚼一边享受地闭上了眼,“呣!!好吃……这一口可想死我了……这姑姑是我们同乡吗?手艺真好,你快尝一尝啊!” 说着,阿栎一推他悬在半空的手,直接将月饼送到了嘴边上。 阿绫顺势张口一咬,内馅肉汁充盈,润而不腻,咸香恰好,的的确确就是他们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阿栎吃得满嘴油,胡乱拿袖子一揩,又抓起一块绿豆糕,“啊……糕点果然还是要软糯些才好吃。京城这绿豆糕香是香,可干巴巴的,每次吃都要噎半天。不过,这中秋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这时候给你送月饼啊?” 是啊……中秋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记得呢…… 阿绫吃着家乡的味道,只隐约记得那日自己酒喝过了,却想不起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被这样记挂着,他思索了好久,依旧不知该回个什么礼。 太子殿下的晞曜宫在东,出了造办处,四喜却带他径直往南门走,走了足足一盏茶还要久,眼见着快要到宫门口了。 阿绫实在忍不住:“公公……不是说,去见太子殿下吗?” “是,殿下正在天同门等您呢。”四喜马不停蹄。 “天同门?太子殿下出宫未归?”阿绫一愣,那是隔开外城与皇城的南门城楼。 今日是十月十五下元节,乃水官大帝生辰,天不亮,皇上的确是带着皇妃与一众皇子公主们,浩浩荡荡去宫城外的太庙祭祖,闹了好大的动静。可车架赶在午膳前便已回宫了啊…… “是。太子殿下预备去外城走走,没跟圣上同回。”四喜举手一指。 一架马车映入阿绫眼帘:“……可我……” “阿绫公子宽心,赵主事那边奴才方才已经知会过了,不妨事。”四喜替他打开了雕花车门,催促道,“上车吧,时辰不早了,还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来,殿下等着您呢。” 事发突然,阿绫愣愣被推上车架,直到马蹄声哒哒响起,他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云珩竟在宫外等他。 出皇城……他还以为要熬到过年……这便可以出去了么? 被那堵墙困住,足足十个月,处处都是冷漠的目光,他小心翼翼,不听,不说,不看,伏低做小,悬在头顶的利刃仿佛随时会落下,他简直要忘记外头的普通人是如何过活……他甚至险些丧命在大牢里…… 他看了看手边的一叠衣服,展开来,一身雪青道袍和豆绿披风,面料轻且软,披风挂里贴了鹅绒,不带刺绣,素到一眼便知他们的主人是谁。 马车一路徐行,阿绫坐在四平八稳的车子里换好衣袍,闻了闻袖口,桦烛的奇特香气隐隐萦绕。 窗外喧嚣声渐起,阿绫忍不住掀开车帘,想看一看久违的市井烟火气,呼吸一口自由空气,可才探出头去,他的目光便被迎面而来的骏马所吸引。 银鬃沙马的背上,云珩今日披一件白,远看缎子上的暗纹提花随着马儿颠簸起落一亮一暗。 那人头顶的黑马尾,和那条银白色真马尾同频摇晃。 太子殿下抬手轻扯缰绳,威风的马儿徐徐停步,垂颈站在阿绫触手可及处。毛皮锃亮,阿绫忍不住从车窗伸出手去摸了摸纯白鬃毛,果然柔软。 “下车啊。”云珩冲他笑笑,翻身下马,衣袍翻飞,像朵流云轻盈落地,而后走近车窗,伸出食指轻轻戳在眉头处,“发什么呆,不饿吗。” 阿绫这才回过神,慌忙推开车门跳下去:“殿下……” “在外头别这么叫。”云珩打断他,“怕别人看不破我的身份么。” “……可……也不好直呼殿下名讳吧……” 阿绫话音刚落,便看到云珩微微怔住,又忽而一叹,没头没尾笑道:“……果然是喝醉了。” “嗯?”阿绫一头雾水,他今日并未饮酒。 “没什么。我们假扮兄弟,你叫我哥哥就好。”太子殿下一脸认真。 “……这……”阿绫当即傻眼,“叫……叫……不……这不妥吧……” 也不是没叫过别人哥哥……认识的,不认识的,平日里都是张嘴便来,这位兄台,这位大哥。 可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么称呼云珩有些别扭。 太子哥哥带你出宫玩>_<
第37章 云珩手一扬,立刻有人从旁接过他的马缰,木棉忽然从马儿另一边冒出头,冲阿绫嫣然一笑,他这才注意到原来云珩是带了人出来的。 除了木棉,还有三四个身着百姓便服的侍卫,不仔细看,险些没认出来。 既然带了随从,那就好办了。 “他们几个如何称呼殿……您的,我便也如何称呼吧,”阿绫转头看了四喜一眼。 对方立即心领神会,对云珩颔首道:“少爷。今日有熊毅他们几个跟着,小的就先回去了。”接着,他又小声叮嘱那最前头的侍卫,“仔细些,也不要误了落锁的时辰,务必在亥时前赶回去。我会提早在门口候着。” “是。” 他们不坐马车,也不骑马,一行人徒步走出了高耸的城门楼。 外城不过一墙之隔,穿越城楼门洞区区十几米罢了,可阿绫却恍惚觉得,这一段路好长。 他脚下越走越轻快,市井吵嚷声渐渐清晰。 从阴影中走出,重新踏进阳光下的第一步,耳边响起一声结实嘹亮的叫卖:“冰糖葫芦儿!” 看到那插满红果子的麦秸靶,皇城,宫城,骤然遥远,那悬在半空中看不见的的利刃,盯在背后的冷光刹那间消失,他像被放生进天碧川的一尾鱼,总算活了过来。 周遭的地面又乱又脏,气味烟熏火燎难登大雅之堂,可阿绫却贪婪地,深深吸进肺腑中,说不出的自在。 云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嘴巴动了动。 周遭太吵,阿绫没听到,他径直走近那小贩,盯着那些裹了一层糖壳子的山楂,这让他想起清晨结霜壳的松针。 他眉梢不自觉就挂上笑意:“玉宁没有这个。” 云珩跟在他身侧,伸手摘下最高的那串递给他:“你们那里不够冷,糖冻不硬的。尝尝看。” 糖壳沾黏在竹签上,他用力咬下一半颗嚼碎,里头不过就是普通的山楂罢了,可裹上一层糖衣,再撒一把白芝麻,似乎就趣味的多。 “就这么喜欢?”太子殿下似乎有些吃惊,歪着头看他,马尾垂到一边去。 “没有,就是觉得……好像好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了。”宫里的人也不少,却没有这样简单而淳朴的生机,连太子殿下的表情似乎都轻松许多,让人看着舒畅。 “今日有庙会,所以才格外热闹。”云珩拿扇子遥遥一指,“那边是旸谷庙,下元日也是解厄日,大家都要去庙里求神,祈愿水官大帝消灾降福的。” 他们随波逐流,被人群冲散,又奋力聚到一起。 外城比阿绫想象中更热闹,摊子挨着摊子,肩膀擦着肩膀。各地的街市与庙会各具特色,可热闹的气氛却大同小异。 “玉宁不过下元节。”阿绫手上垫着一层油纸,里头捏着一只软白热乎的梅花形包子,内馅的豆沙中掺了些没有磨碎的红小豆,这里的人管它叫“豆泥骨朵”,刚刚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据说下元非得吃这个不可,摊贩每每卖出一份,便要高喝一句,红红火火,美好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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