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说什么?”周遭人声鼎沸,云珩似乎听不清他的声音。 “我说!”阿绫拽着他的手肘,贴近他耳畔,“玉宁不过下元,顶多就是清晨祭祖,没有庙会,也不会这样热闹!” 云珩点点头,看了一眼他吃了大半的豆泥骨朵。 “吃吗?”阿绫将右手一送,忽而愣住。 小时候,他与阿娘或是阿栎一起逛庙会,偶尔也会分食些什么。他许久没沉浸于这样令人放松的环境中,一时有些忘形,忽略了身边的“少爷”是金枝玉叶,也忽略了他们都不是孩子了。 “剩下的的都在木棉那……”他缩回手,可云珩却忽然捏住他的手腕,低头咬在他留下的牙印上。 “嗯,好像味道也没怎么变。”云珩不论吃什么都浅尝辄止,他抬头问阿绫,“还想吃什么?” “我……”阿绫忽然意识到,从出了城开始,太子殿下俨然变成他的跟班,他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不用自己掏钱,吃不完的也有人替他收起。 这怎么像话……明明云珩也是好容易出来一趟……他两三口把豆泥骨朵塞进口中,奋力咽下。 “不要只问我,少爷今日想吃些什么?玩些什么?” 云珩一懵,被他问住了。 两岁的小儿尚且贪吃,他当初拿了陌生宫女给的一块糖,差点一命呜呼,从此食物于他来说,只为果腹,分为“可以放心入口的”与“吃了兴许会出事的”。 同样,自几年前遇刺,他有许久没踏足这样热闹的市井,该说除了上朝,办差,去御书房,请安以外,他几乎没怎么离开过自己的晞曜宫,更别提来这外城。 只要远离诱惑,远离好奇,抵御住寂寞,就可以最大限度远离危险。 以至于他答不上阿绫的问题,他没什么想吃,亦没什么想玩。事实上这样的哄闹让他不安,可看到阿绫久违的热情与欣喜,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都可以。”他抓住阿绫的手腕,想牵他往旁边站一站。 可阿绫纹丝不动,与他面对面立于人群中,铁了心要他一个答案。 云珩无奈,绞尽脑汁:“我……许久没出来了……也不知有些什么。”他四下环视,嘈杂入耳提醒了他,“听说百姓们今日都要去旸谷庙里拜拜求平安,而后再吃一碗斋菜,不然,我们也去看看?” 阿绫莞尔:“好啊,走。” 石板阶梯的尽头,庙宇立在最高处,香烟缭绕,仙气十足。 “这里香火好旺。”阿绫转头,“人这么多,怕是要等上一阵子才能吃到斋菜了。” “无妨。”云珩推着他,“看前头,当心台阶。” 果然,挂了“七星阁”牌匾的斋菜堂外大排长龙,云珩向来不爱凑热闹,萌生退意。可见阿绫兴致勃勃,便也硬着头皮跟人排在队尾。 “公子要看看平安扣吗?”有小道童托了一盘子玲珑多彩的玉佩走到他们面前,“今日我们真人出关,凡是拿了佛像玉器的,都可以去神前开光,求水官大帝消灾解厄保平安。” 小道童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满脸稚气。云珩眼见着他端着铺了红缎子的木盘从队头走到他们面前,乏人问津,屡屡碰壁。 阿绫看了那孩子一眼,点点头:“好啊。你这端的都是什么?” “平安扣,玉如意,平安豆,无事牌!公子想要什么我们都有!”孩子心地单纯,有什么都挂在脸上,原本恹恹不乐,例行公事似的经过他们罢了,听到生意来了,圆溜溜的眼顿时亮起来,仰起一张天真的小脸。 看到阿绫时,小道童瞳仁一颤,脱口而出:“啊……公子面慈心善,一看便是我道门有缘之人。” “是吗?”阿绫笑笑,似乎也不当真,垂眸看着他盘子里的花花绿绿,指了指正中那枚淡紫的豆荚,“这枚是?” “公子好眼力,这块是烟青玉,平日可不怎么见的到,是我师父“空幽真人”远走蓬莱仙山寻回的。刻意雕成了斋菜里四季常备的平安豆,寓意四季平安。” 阿绫点点头:“若我买了这个,便可以请里头的真人开光了?” “公子,玉有灵性,说‘请’不说‘买’的。”小道童振振有词,“挑玉是结缘,您跟这块玉有缘,请务必请它回去,日后定能为您驱邪挡灾。”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别说阿绫,连一旁的木棉,熊毅几个也被他逗的忍俊不禁。 “原来如此……那,这平安豆,我要多少银子才能请到啊?”阿绫也配合着他,一本正经问道。 “只要三十八两。”道童狡黠一笑,似乎也不是那么天真了。 “三十八两啊……”阿绫面色遗憾地摇摇头,又叹了好大一口气,“那看样子,在下跟它缘分尚浅……” 庙会
第38章 半截小指大的烟青玉,成色也不算太难得,这的确是狮子大开口了。 可看到阿绫叹气,云珩忽然又觉得区区二十两银子,买他开心就算当个冤大头也未必不可……他欲取银钱,不想却被阿绫抢先一步,一只手伸过来,默默按住了他的荷包。 明明隔着好几层布料……云珩被压到的腰间一麻,粟皮噌得一下子从后腰一路炸到后颈。 他抬眼看了看阿绫,还好那人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盯着那块玉默默摇了摇头。 “诶……不过,黄金有价,玉无价。”小道童见到手的买卖竟然这样干脆就黄了,忽然自乱阵脚,“公子,今日一切都是缘分,我求一求师父,三十五两总该可以的……” 不想阿绫却不为所动,淡淡望着玉石缄默不语。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木棉几个面面相觑,他们身上都揣着些银子,可云珩不开口,他们也不敢妄动。 道童就这么一路从三十八两叫到二十六两,到底还是个孩子,那副故作高深也不见了,愈发暴露出急躁:“公子,那您想出多少啊……” “二十两。”阿绫弯下腰,对那孩子悄声道,“二十两,我就请它回去。” 原来,他心中有数。 云珩暗笑,看那道童哭丧起了脸:“……您这是难为我啊……我会被师父骂的……” “可我只有二十两。不行的话,就是缘分未到。”阿绫丝毫不心软。 “唉……那,那行吧……我就是看您跟这玉有缘分……换了别人指定不给的……”道童嘟嘟囔囔,万般不情愿掏出方帕子,将平安豆包进去,递给阿绫。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阿绫将荷包里的碎银子尽数倒出,数清楚了,的确就是二十两,只余十几个铜板的零头。 云珩一惊,没想到他竟拿全副身家买这玉,忙将自己的荷包取下塞过去:“我这里有。” “不,这个我付。”阿绫摇摇头,眸子里透出些执拗,将他的荷包推了回去,强调说,“我来付。” 这人固执起来,连刑部的人都撬不开他的嘴。 云珩便作罢了,等那道童走远才问:“其实我那里有不少水头好的,你若喜欢……” “不是说,玉等有缘人吗。”阿绫展开帕子,露出那枚平安豆。 入了冬昼短,日头慢慢偏斜,天边微淡的霞光穿透玉石:“不知为何,就是一眼看中了,且二十两虽不便宜,但也算对得起价钱。你看这当中的飘花,像不像是一股紫色云气?” 云珩忍俊不禁:“既看中了,怎么还这样压人家的价,那孩子都快哭出来了……” “他啊……演的。若是赚不到他不会答应给我的。”阿绫远眺那道童欢快的背影,“如今寺庙都有自己的营生,定不会做亏本买卖,这些孩子,精明着呢。” “那若是……他不答应你呢?缘分就这么错过了?” “若真是我的缘分,便不会错过。”阿绫将平安豆包好,收进袖笼,“这里还得等一阵子吧,少爷你们稍候,我去去就回。”他说完转身便走。 “哎,你去……”云珩话音未落,只见他像条鱼一般,眨眼便没入人群,也不知什么事这样十万火急。 台阶中央大香炉里的香燃了半截下去,云珩不耐烦跟陌生人排在一起,交代道:“这么久还没回,我去找找他。木棉,你们留在这里等。” 木棉赶忙拍一拍熊毅,示意他跟上去。 云珩顺着阿绫消失的方向找,很快便看到台阶之上肃穆的队伍,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个器物,八卦镜,道珠或玉器。 正赶上里头有人结束了法事被送出,胸前捧着个开完光的翠玉貔貅。 送他出门的是个年迈的道士,内着雪白道袍,外披赤红法衣,浮尘一头搭在肘中,发须花白,约么至少也有六七十岁,但身姿如松目光矍铄,看着还真有仙风道骨的意味。 看样子这便是刚刚那道童提到的什么“空幽真人”了。 开光就开光,躲着人做什么…… 小开光的法事很快,他拾级而上的功夫,阿绫就被道士请了进去。 云珩站在门外,见真人接过那枚平安豆,转身安放在铺了红绸的小法坛之上,而后又在香炉里新插了三炷香。 阿绫面对着神像,选了个蒲团跪在了真人身后不远。 云珩示意熊毅在外头等,欲独自迈进殿堂,却被人伸臂拦了一拦。 他将折扇别入腰间,指了指阿绫的背影,表示他们是一起的,那道人便不再阻拦,冲他一抱拳,做了个请的动作。 云珩心领神会,选了阿绫身边的蒲团,与他一道合掌于胸前,闭上双眼。 道家开光与佛家大同小异,总之,就是念咒请神。 空幽真人不知烧了张什么符,一手捏起剑诀,凌空书画出金光讳,口中默念《金光咒》,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云珩本也不信神佛,百无聊赖中偷偷睁开双眼,侧脸望身边。 阿绫与他不同,满身虔诚,双唇翕动,几近无声,跟随真人的咒语,轻轻诵背着一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天边夕阳渐盛,金红的光从背后高门中落进殿内,映照到神像坐下,也将阿绫整个人包裹其中,烟气在他身边徘徊缭绕,袅袅上升。 云珩恍惚看着他眉间不偏不倚的一点观音痣,仿佛真有九天的神仙被请到这具躯壳中,散发出令人敬畏的神光。 他忍不住靠近这尊有血有肉的神像,甚至想要碰一碰那颗细朱砂。 这算是渎神吗? 无妨,反正神也从未庇佑他。 眼皮一暗,眉间一凉,阿绫猛然睁开双眼,面前高大庄严的水官暘谷帝君被一抹银白遮了个严严实实,云珩的脸近在咫尺,扑面一阵桦木柚香。 他呆呆看着太子殿下跪回了身旁,下意识便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冷,为何嘴唇这样凉。 “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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