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麒暗自哂笑,面上不动声色:“太尉大人劳苦半生,朝中有目共睹。” “可我裴家晚辈不才,微臣又已上了年纪,无法看顾他们一世啊!” 顾辰麒顿时一丝笑意也无,捏紧了茶杯,问道:“太尉何以觉得,本宫可以看顾你们裴家?” 裴霖离座,朝太子一跪:“这正是微臣此行想要说的。殿下有仁厚爱民之心,将来定能成为明主,只是前路坎坷难免,微臣愿做殿下的铺路之臣。” 顾辰麒饮了一口冷茶,笑声便也是冷的:“太尉自己说,本宫该不该相信你?” 裴霖抬首,又道:“为表诚意,裴家愿与殿下结为姻亲。”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顾辰麒就一阵头疼。 这几天皇后只为他的冠礼操心,没少提醒他。冠礼当天行过大典,君臣宴饮同贺,群臣家中女眷也另有宴席,既是君上恩典,更是意在为太子选妃。 顾辰麒按着额头,已经没了谈下去的兴致。 “本宫乏了,太尉请回吧。” “殿下……”太子拒绝在他预料之中,但是他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势要说动太子答应。 “来人,送太尉。”顾辰麒说着,已站起身走向内殿。 待宫人请了太尉离去,顾辰麒站在窗边一声冷笑。 裴霖所谓的诚意,他一个字都不信。 ———— 武场立起了一块人形木牌。 闻倾越在三丈之外站定,直直盯着木牌上代表人体要害的位置,手里捻着三枚银针。 有风自侧边吹过,他在心里测算着可能导致的误差。 忽然,他眼神一凛,杀气乍现,银针转瞬已掷了出去。 几乎三声齐响,三枚银针都稳稳钉在了人形的额前死穴,二寸针身没入大半。 再三针,钉入颈部死穴。 又三针,胸腹处。 林小纬恰端着新茶过来,站到墨霄身侧,两眼还望着那块木牌,惊叹道:“越师兄好厉害!墨大哥,你看……” 墨霄也看着场内,非但未有回应,连眼神也没动一下。 林小纬再次搭讪失败,悻悻然走到桌边将茶具放下。 闻倾越才饮过一杯茶,李祝便来了。 “我找了半天,原来你们都在这啊!” “李将军。” 李祝走来,余光里看见武场中的木牌,顿时惊愣,不禁上前去看。 “入木三分,庄主竟还有这等身手!” “尚有偏差,将军过誉了。”闻倾越回道。 李祝转回来坐下,林小纬已添了茶。 “庄主这个年纪,能有这般武艺,已是难得了。” 少顷,闻倾越看着他问:“那将军觉得,以我之能,可否加入将军行伍?” 李祝一口茶呛在喉间,放下茶杯直咳嗽。 另外二人也为之一惊。 李祝缓过气来,“庄主……这是说笑了。” “看来我尚有不足。” “我并非此意。” “那将军可答应?” 李祝愕然:“庄主是认真的?” 闻倾越看着他,不再发一言。 李祝迅速想明白了,深深一叹:“庄主这是何必?你已是一庄之主,不同以往,眼下恢复山庄元气,岂非同样重要?追查凶徒,自有我等,不曾松懈半刻。庄主大可放心。” “我只是想参与其中,有朝一日,手刃仇敌。此愿一日未了,我便一日难解心头之恨!” 李祝察得出话中戾气,劝道:“任谁人遭遇这种事,心中都会埋下仇恨。我明白庄主的心情,但也希望庄主切勿被仇恨蒙蔽,作出不妥当的决定。山庄一案牵涉两国恩怨,定要由朝廷来处理的。不过也请庄主放心,只要能抓捕沈原二人归案,必然免不了他们死罪。” “那至少,我可以一同追查,亲手捉拿他们。” 李祝摇头:“我还是觉得,庄主暂且不要参与此事。” “为何我爹可以,我却不能?”闻倾越情急站起。 李祝也连忙起身苦劝:“庄主请冷静,并非我有意不让你参与,实在是……唉,庄主,如今闻家只余你一人了,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如何向老庄主交代?再者,殿下记挂着你的安危,想来也不会同意的。” “这是我的选择,安危自负,何须他的同意?” “这……”李祝才觉失言。 墨霄劝道:“山庄不能没有庄主,请庄主三思!” “是啊,越师兄。”林小纬也劝:“李将军说得有道理,你何必非去不可呢?” 闻倾越不为所动,仍定定地看着李祝。 僵持了半晌,李祝左拳击右掌,道:“也罢。我暂且不反对,但也不是答应,还想请庄主再认真考虑几日。” 李祝退让一步,闻倾越也不再紧逼,当即告了失礼之罪。 李祝离去前,想了又想,多说了一句:“庄主不妨也想一想,老庄主他们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 [1]句出《七言绝句》元·高明——《琵琶记》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第16章 15 冠礼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厥幼志,慎其成德。寿考惟祺,以介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嘉服,克敬威仪,式昭厥德。眉寿万岁,永寿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其服,以成厥德。万寿无疆,承天之庆。” 时入初冬,前夜降的雪在琉璃瓦上、地面上浅浅铺过一层。 朗朗祝辞伴着风声,在朱砂宫墙里回响。 祝辞依次唱罢,宾者太傅、赞冠者宗正卿依次为太子加缁布冠、远游冠、九旒冕。 百官阵列,禁军围守,井然肃整。 钟鼓齐鸣,礼乐恢弘,奏暖了这个银装冬日。 继而,太子返回东厢房,更易衮冕之服而返,行过奠觯之礼,随宾、赞下了台阶,穿过铺红走道,登上另一座台拜见君王。 三面屏风挡寒,大氅暖炉驱冷。御座之上,光朔帝仍显病容,但值此吉日,难得地精神大好。 十二旒冕微漾在前,他在那空当里看见已成人的太子,意气风发,又谦恭有度。 光朔帝微微点首,稍偏头看向旁侧,中常侍颔首,端着一封明黄卷轴交予太傅。 礼官立即挥手示意,礼乐声歇。 顿时全场肃静。 太傅在太子右前方,与之相对而立,展开卷轴,朗声祝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厥字,君子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奉敕字晏清。” 顾辰麒眼神微动。 晏清,取海晏河清之意,实为皇帝厚望。 顾辰麒庄重拜道:“臣虽不敏,敢不祗奉。” 光朔帝赐平身后,顾辰麒随着太傅一声“礼毕”,转身面向百官。 场下众人皆跪:“恭贺太子殿下及冠!” 呼声山响,余音回荡。 顾辰麒剑眉星目,显着似有若无的一点笑意,悄然握了腰间那枚银质香囊。 冠礼既成,顾辰麒前往慈元宫拜见皇后,这天的繁复仪程便算结束。 当夜,含章殿设宴,君臣同贺,麟德殿亦宴请群臣家中女眷,由皇后主持。 光朔帝自典礼后便回了寝殿,未再露面,故而含章殿宴席在太子主持下并不拘谨,也算君臣和谐。 这样的宴会总是便利于经营关系,顾辰麒借此机会,消减了不少大臣对他的质疑与轻慢。 宴饮过半,皇后已差人来了三次,第三次更是由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亲自来请,说列席女眷也都是来拜贺太子的,不可失礼。 顾辰麒眼见躲不过,只好随姑姑前去。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大殿,来到皇后面前,行了一礼。 “儿臣参见母后!只因难得与群臣同享宴饮,相谈甚欢,故而来迟,还望母后见谅。” 令月吉日,皇后悦色不减:“君臣和谐是好事。快起来吧。” 待顾辰麒起了身,皇后指着早已为他备好的席位,又道:“百官妻女也是难得入宫赴会,今日又是为了拜贺太子而来,太子也当一视同仁,关切一二。” 当着众人之面,顾辰麒只好遵从入席。 宫女斟酒之际,顾辰麒迅速打量了场内行礼的众人,未见到许家命妇身影。 许家仍在服丧之期,无人赴宴也属正常。许家三子丁父忧,将来能否回朝复职还未可知。 顾辰麒暂抛开这桩无奈事,举杯向众人道:“本宫今日冠礼,诸事繁忙,恐有不周。谨以此杯,敬谢诸位。” 众女眷纷纷举杯回敬:“恭贺殿下及冠!” 因皇后先前说过毋须拘礼,各家闺秀又是知道这场宴席意在选妃,好容易等到太子来了,纷纷请求献艺以贺,一时殿内热闹不迭。 顾辰麒兴致缺缺,一面自顾饮酒吃菜,一面郁闷地想着:这些深闺小姐无非有些才艺,哪里能及阿越一半好?若无真心,纵是多才多艺又如何? 可他转而想到,他真心爱慕之人,却也对他无意。 他想,若他此生注定会有遗憾,那便只求各相安好,哪怕最终只有那一人安好,他也是甘愿的。 无人知道太子漫不经心的神情之下,藏着怎样的伤怀。 那些献艺之人未能引来太子注目,既黯然又不甘地回了座。后来一位在场内奏唱才罢,太子便借醒酒之故向皇后请求离席,她以为是自己惹得太子不喜,吓得手足无措,慌忙跪下,瑟瑟发抖。 顾辰麒不许人跟随,独自躲到了御花园。 上至高木、下至矮丛,都铺了一层薄雪,满园银霜映着朦胧月色。 这是宣褚北方的冬日景象,南至渠关,却难得见到一场有模有样的雪。 他以前跟阿越说过,等有机会,定要请他来北方看看万树梨花般的大雪。 不知阿越可有收到他的信。 数日前,李祝传信给他,说闻倾越执着于复仇,拉着墨霄苦练武功,甚至执意要与兵将一同追查沈原下落,颇有些不管不顾。李祝既知道山庄一事有傅桀的手笔,自然不放心他参与,只得暂行拖延之计,来问顾辰麒意下。 顾辰麒当时立即提笔回信,并起草无数次,才写好一封给闻倾越的信,一同送出。 但愿阿越不计较他那一次唐突,还能再听他一劝。 身后忽然披来一件大氅,随即一个压低的声音说:“裴氏嫡女裴敏嘉也入宫了,只是方才正好不在宴席上。此人在军中练过些许本事,也颇有些心机,殿下要当心。” 说话间,那名宫女已绕到顾辰麒前面,替他系着系带,随后恭敬地颔首退开两步。 她没有寻常宫女的柔婉怯弱,也不像她们那样惯用脂粉饰面,清秀的脸上反透着些冷淡与犀利。 “知道了。”
77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