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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倾越立着，面色发白，袖下双手渐渐握紧，微微发抖。 良久，他颤着声音说：“墨霄，备马，即刻进京。” 雪天，将夜，此时实在不宜赶路，但是太子恐怕真的等不及了。 墨霄念及此，没敢劝说，领命下去。 林小纬也晓得轻重，默然下去准备衣食。 闻倾越回了房，自柜中取出了一枚令牌—— 一年前，中常侍安贤奉旨而来，带着满当当的几车厚礼，还交予他这枚令牌，说随时可以凭此入宫面圣。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闻令阳与光朔帝是故交。 …… 闻倾越策马飞驰，身侧寒风如刀，他却毫无感觉，脑海中还盘旋着护卫说的话：“殿下出城巡查，途中遭遇刺杀，身中剧毒，御医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岂会束手无策？上一次，闻令阳能救活顾辰麒，这一次，他也一定能！ 他不知道，此时旭京正水深火热，他这一踏入，便无法来去自如了。 可即便知道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奔赴。 一年前，他亲眼看着父亲的生命消逝而无能为力，亲眼看见他的亲人、同门都化为一具具冰冷遗体……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顾辰麒告诉他：“你还有我。” 是顾辰麒陪他熬过了最黑暗最艰难的时日。 举目世间，顾辰麒成了他心上最重要的人。 他不想再失去顾辰麒了。 “阿越，我今天路过苏喜斋，你不是爱吃那家的云花酥？我顺便给你带来了。” “阿越，真好，我还能再见到你！” “阿越，别怕，你还有我。” “无论将来处于何种境地，我都会竭我所能照顾你、保护你。” “阿越，我喜欢你。” “阿越……” 原来在面临生与死的时候，心里压抑着的感情会无限放大，让人再也难以忽视、难以压制。 栉风沐雪，闻倾越想得深了，一时头晕气闷，便往马下栽去。 “庄主！” ---- [1]句出李白《侠客行》。
第18章 17 杀意 闻倾越险些堕马，墨霄眼疾手快，飞身接住。 二人一同摔在了雪地里，但已减轻了伤害。 一旁的护卫连忙去追马。 “庄主，您无恙吧？” 墨霄未得到回答，只见闻倾越面色十分不好看。 “庄主，是否歇息片刻？” 闻倾越闭眼深呼吸，而后说：“不必了。” 再睁眼时，眼中清明了几分。 墨霄将他扶起，等到护卫带着马回来，便取了一件外衣给他添上。 自南往北走，无疑是要一路添衣的。 闻倾越毅然转身上马。 他心里想着，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把顾辰麒救活，只要他能活…… 如此日夜兼程，风雪无阻，他们在第三日便到达了京城。 阳光微暖，照着厚厚的积雪，许多屋檐下挂着冰凌。 闻倾越凭着御赐令牌进了宫，渐渐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压抑之感，到了太子东宫时，压抑更甚。 御林军严守大门，随皇后而来的宦官宫女列阵静立。 人很多，然而四周一片死寂。 等候通传的时间并不长，他也没有整理仪容的心思。 皇后由一众簇拥而来，衣着华贵，凤仪端然。 墨霄不便现身，早已退下，如今只有他一人面对这黑压压的人群。 闻倾越行了跪礼。纵然心急如焚，也只能忍下。 墨霄说了，他必须先取得皇后的信任。 “你是仁奚山庄的闻庄主？” “小民正是庄主闻倾越。”他双手呈上象征身份的庄主令，以供查验。 皇后耳闻仁奚山庄前事，然而此时紧急，不过寒暄一二。 “那太子的伤就劳烦闻庄主了。” 来到太子榻前，闻倾越还是吃了一惊。 顾辰麒双眼紧闭，唇色发黑，面色青紫，周身血斑，气息已经若有似无。 闻倾越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盥手之后，观察过他的伤，搭他的脉搏时，仍有些微发抖。 他的心越来越沉，万千思绪飞转。 皇后在旁侧观察了半天，也暗中计较了半天。 她心急，等得不耐了，忍不住开口询问：“闻庄主，可有办法救太子？” 闻倾越回过神来，朝着皇后微微点首：“小民会尽全力。” 他未直接回答，只因自己也没有十成把握。 他打开药箱，取针，施针，看似镇定从容。 另一头早有人备好了笔墨。 闻倾越走过去，面上犹疑，提笔良久，才开始拟写药方。 在此间，皇后和几位御医看见太子脸上的青紫有所消退。 宫女接过药方，给尚药局奉御和两位直长看过，三人面露疑色，但还是半迟疑着认可了，并吩咐宫女去备药。 皇后问：“本宫见闻庄主和诸位御医似有疑虑，可是还有什么隐情？” 闻倾越仍在思虑，奉御便回话道：“启禀娘娘，闻庄主怕是打算用放血之法散毒，只是此法过于凶险，即便微臣也不敢尝试，更毋论中毒之人是太子殿下。” 言下之意，是说闻倾越年轻狂妄，敢用如此凶险的法子，一旦失手，反而会害了太子性命。 闻倾越确实年轻，不懂得宫里人说话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要救顾辰麒，拼上性命也要救。 他说：“施针疏导，以药固元，最后放血散毒，这确实是有风险的法子。殿下正虚弱，失血会加重虚弱，有可能带来另一种险情。所以——” 闻倾越朝着皇后一揖，接着说：“倾越有个不情之请。” 皇后听了前面两番话，对他已有些疑虑，淡然道：“且说来听听。” “失血的损伤，可以换血弥补，这样殿下熬过这关的几率会大一些。” “你的意思是换血？” 直长蔑然：“说得轻巧，谁人能给太子换血？再者，此法仍是有风险的，你担得起吗？” “身康体健无隐疾便可。至于风险，由我一人担。” 直长：“小子无畏，狂妄至斯！” 奉御：“慢说此法可成可败，太子殿下千金贵体，何等尊贵？岂能轻易换入旁人的血？” 闻倾越未料同是医者，与宫中御医交涉起来如此心累，转而对着皇后道：“皇后娘娘若也觉得不妥，倾越也无能为力了。” 皇后已思量了一番，道：“倘若本宫答应你，你有几成把握救活太子？” 御医顿时一阵恳情阻拦之声。 闻倾越回答：“不敢欺瞒皇后娘娘，至多五成。但是请娘娘放心，倾越必会竭尽全力。” 奉御、直长仍然反对。 “不足五成把握，就敢用这等凶险的法子来救人？” “若是失手了，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闻倾越隐忍不下，当即沉了脸：“闻倾越如今举家阖族不过一人，若能换得太子一线生机，舍我一人又何妨？” “你！” “够了！”皇后忽然沉喝，“已经第七日了，你们顶着御医的名号，都是吃白饭的吗？一个个毫无办法，却贪生怕死、畏首畏尾，还不如一个后生！这次若没能救活太子，你们也休想置身事外！” 三位御医纷纷跪地请罪，被皇后斥了出去。 皇后坐下，心火还未全灭，她问道：“只要能救太子，本宫愿为太子换血，但不知闻庄主要如何做？” 闻倾越却摇头：“根据先祖手记，若与骨肉至亲换血，反而会并发他症，重则致死。所以，娘娘不宜为太子换血。” 多日焦灼，皇后只觉乏累无力：“怎么会这样？太子是本宫唯一的孩子，若是本宫无法换血，太子……” 闻倾越从容一揖：“倾越愿意一试。” “你？”皇后本在思虑，闻言愕然，不禁想深了一层。 当初太子冠礼，宴上的待字女眷一个都没能入太子的眼，选妃之事硬生生搁下。皇后对此不满，几度问过顾辰麒心意，总被含糊过去，无奈着人查了顾辰麒在渠关往来密切之人，得来的结果却没有什么女子，而是仁奚山庄的少庄主。 皇后本以为自己多虑，直到头几天顾辰麒神志不清时，对此人心心念念。 到今日，皇后心中疑虑更深。 顾辰麒身为东宫太子，他身上背负的重任使他不能留这样一个人在侧。 她再次暗恼李祝没按她嘱咐，好好管住太子。 太子将来是要娶太子妃、传子嗣的，同时也需要用以稳固自身的力量，最为可靠的，自然是兵权。光朔帝让太子到渠关历练，原因之一也在于此。 裴霖几番示好，已让皇后起了动摇裴家的心思，便由着裴敏嘉接近太子。 皇后坐在慈元宫正殿主位上，冷着脸静静思虑了半日。 太子一时兴趣倒也罢了，一旦动了真情，便会有所掣肘，甚至为敌人所利用，这是她所不能容的。而当前正是光朔帝卧病，四方虎视眈眈的时候，太子的前程不容有半点差池。 皇后心头蓦然升起凛然杀意，闭着的眼倏地睁开，可想到闻倾越为救太子甘舍己身的模样，又有些动摇。 ———— 施针用药三日后，闻倾越如约来给太子散毒换血。 当他喂下一粒药丸后，顾辰麒迷迷糊糊地醒了。 “辰麒！” “阿越，阿越？是不是你？阿越……”顾辰麒昏迷已久，说话喑哑无力，一时又未能完全睁眼，只好胡乱地摸索。 闻倾越怕他撞了针，无奈地按住他，轻声说：“辰麒，别动。是我，我来救你。” 顾辰麒笑得如孩童，话音却带着哽咽：“真的是你！阿越，我好想你。” “阿越，你定能治好我，我相信你。” 他努力睁着眼，视线追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阿越，你先不要走，我希望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闻倾越心中一酸，应道：“好。” “我有些困了……” “好好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了。” “嗯……”顾辰麒安心地陷入昏睡，嘴角还微弯，像是感觉不到中毒的痛苦。 闻倾越隔着一层水雾看他，心里想的却是：希望我们还能活着再见。 他所用的办法实属当前无解药的无奈之举，连他父亲也不敢轻易尝试，他不过是读过先祖手记而已，包括其中引载的几起失败案例。 宫女胆子小，帮手的是几个小宦官，不断地进进出出，清水换血水，血水换清水，起初是黑血，后来是殷红的血，外殿的人看得惊心。 再后来，端出来的水渐渐清澈，直至些微的红色。 最后，一个小宦官将闻倾越扶了出来。 他的面色惨白如纸，虚弱得仿佛随时要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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