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回连连咳血,呼吸越发短促,已说不上话,只好拼着最后的力气,再次抬起手来,悬了一息。 闻倾越连忙抬手相接,闻令阳微微用力将他的手握着,在半空移出些许,是朝着顾辰麒所在的方向。 闻倾越一心只注意着闻令阳,问道:“爹,你要说什么?” 闻令阳竭力睁着眼,殷殷望着顾辰麒。 顾辰麒心中一震,连忙上前屈身,双手一托一覆,力量透着坚定。 顾辰麒郑重地点首,哽咽道:“闻叔放心。” 至此,闻令阳终于耗尽了所有心力,安然阖眼。 “爹!爹——” “闻叔!” …… 二人哭唤之际,李祝也已带兵赶到,虽然料到山庄出事,但这般场景还是令他震惊。 “这……这怎么回事?” 林小纬还跪在一旁哭,墨霄回道:“李将军,我们到的时候已经……” 李祝愤然:“这帮阴险小人!刚才就不该让那些人死得痛快!” “李将军也遇到他们了?” “怎么,你们也遇到了?”李祝听得一惊。 墨霄点首。 李祝开始细想:“可是我们人多,他们如此分散行动得不到半点好处,到底是为了什么?” 墨霄思索片刻,说:“倒像是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李祝理着思路,猛然猜出一点关窍:“可有看见沈原?还有傅桀?” “没有。” “坏了……” 血场中,顾辰麒看着几欲崩溃的闻倾越,到他身侧紧紧揽着他的肩说:“阿越,你还有我,还有我陪着你,振作起来。” 经几度劝慰后,闻倾越只紧闭双眼,抱着闻令阳,不再有一言。 顾辰麒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大门。 庄主夫妇为人亲善热情,御下有道,他每回来到这里,都觉十分亲切自在,连自幼生长居住的宫中都不曾给他这样的感觉。 可一夕之间,山庄倾颓,他敬重的两位长辈也从此不在了。 明明数日前,他们还同席用饭,蓝菀更是待他如远行归来的孩子,满眼心疼地说他怎么瘦了,不住地给他添菜,让他多来庄里吃饭。 可惜他这几日忙得无暇,可惜以后,他再也吃不到了…… “殿下。”墨霄适时颔首。 顾辰麒被唤回神,连忙擦了擦脸。 “沈原和傅桀跑了,李将军已带人去追。属下该如何,请殿下示下。” 顾辰麒双手成拳又松开,敛下恨意,言道:“仔细检查,整理场地,如发现生还之人,立即救治。” “是。”墨霄领命,转头点了一队士兵进入。 顾辰麒看向旁侧,又让林小纬帮着清点亡人数量。 天彻底暗了,众兵将点起了火把,庄里才有了些光亮。 顾辰麒回到闻倾越身边,他正抱着蓝菀,仔细清理她脸上血污。 顾辰麒一手搭在他肩上,心情沉痛之余,也担心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旁边传来杂乱的声响,是士兵在搜寻生迹。 林小纬也一一将人扶起,带着哭腔呼唤着“宋师父”、“赵师父”、“李师娘”等等,以及各师兄师姐。 只有此处一方寂静,无人来扰,无人言语。 不知过去多久,顾辰麒才听到呓语般的一句话:“沈原是什么人?” “方碣三皇子,季慎元。”
第14章 13 冥夜 城中贴出布告,仁奚山庄灭门的消息很快震惊了整个渠关城,继而传往各地。 山庄上下一百一十八人遇难,包括庄主夫妇、医师、弟子等,连尚未拜师的小童也在其列。 凶手昭然若揭,奈何李祝不分昼夜追查,始终下落不明。 亡者亲眷陆续前来认领了尸骨,其余无亲眷者随庄主夫妇葬入了后山。 偌大山庄,一应事宜,顾辰麒都帮着闻倾越打理,脚不沾地。 终待事毕,顾辰麒跟着闻倾越到老庄主的书房前,皆一身素服。 闻倾越回头,淡然对他说:“我遵先父遗命,来办一件事情,你不用跟来。” 顾辰麒也记得闻令阳临终前对闻倾越的耳语嘱托,想是闻家机密。 “好。”他应了一声,并说:“那我在门口等你。阿越,你答应我,千万不能做傻事。” “不会。”闻倾越抬起一双泛红的眼,毫无神气。 顾辰麒看着他走进书房,关了房门。 闻倾越在烛台处寻到机关,缓缓转动,一处贴着壁柜的墙壁徐徐打开,密道缓缓现出…… 顾辰麒本就未完全放心,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愈发焦躁难安,几度想闯进去都忍了下来。 终于,等到他出来。 顾辰麒怔了一息,抬手抱紧了他。 “阿越,你真是吓坏我了。” 闻倾越只略惊。 “我说过,我不会寻短见的。灭门之仇未报,死亦不能瞑目。” 顾辰麒自后两句中听出了滔滔恨意,半是不安。 他扶着闻倾越的肩,言辞恳切:“阿越,你听我说,此事绝不简单,不要轻易涉险。报仇一事,你且放心交给我,我保证,无论凶手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放过他。” 闻倾越看了他片刻,“你不是要回京城吗?” 顾辰麒垂眼。 因为山庄之事,他在此多留了半月,可京中加急密信已来了一道又一道。 他以为闻倾越不知道。 “是,恐怕不能再拖了,明日便要走了。阿越,你……可愿跟我回京?” 闻倾越错愕。 “你可还记得?闻叔临终前,曾托我照顾你。” 闻倾越旋身回了书房:“我身康体健,又有数门技艺傍身,虽已孑然一人,却还不至于照顾不了自己。我会让我爹放心的。” “阿越,”顾辰麒心生怅然,跟着走进,“我此番回去,不知何时才能再来渠关了。” 闻倾越回首,眼中有些微复杂,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阿越,我……”他想说他不放心,想说他舍不得。 “无论辰麒几时回来,仁奚山庄都会欢迎。” 顾辰麒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笑得脸上尽是苦涩。 闻叔说,各相安好已是善果,可是他忽然想,从此分别两地,真的能各相安好吗? “阿越一点儿都不明白。” “明白什么?” 顾辰麒才入一口气,只差一点便宣之于口。 “没什么。” 他见闻倾越站在阴影处,还是那般颓唐的神情,越看越不能放心离开。 他想了想,视线渐渐移到了幽亮的烛火上。 他掩了门,走近烛火,一口气吹熄。 骤然的黑暗往往容易使人不安。 “辰麒,你熄灯做什么?” 顾辰麒平声问他:“阿越,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顾辰麒循着记忆中的方位,走到他身侧,牵起他的手往门口带。 “跟我来。” 闻倾越茫然不知他意图,任由他拉着出门,走出回廊,到了庭园中央。 “好好看看,现在你能看到什么?” 闻倾越只环顾了一次他再熟悉不过的四周,不愿再看,回道:“满园萧条,物是人非。” “你再往上看。” 闻倾越抬首看去,眼中莫名酸涩。 “夜空,繁星,好久不曾见到了。” 顾辰麒淡然一笑,揽住他的腰跃上了屋顶,扶他站稳后,又问:“现在呢?” 闻倾越定了定神,看向四周,接着也看向了上空。 高处视野比之庭园不知开阔几何,他可以看到山庄内荧荧灯火映照中的大片景色,看到山庄背靠着的那座后山,还可以看到星繁万里,无边夜色。 清风拂过,将几缕发丝掠在颊边,又轻轻落下,继而又轻轻掠起。 这次闻倾越没有回答,顾辰麒也不催促,只任他看。 等到他眼里盛着星光回过头来,顾辰麒才言:“民间有传说,逝去的人会化作星星,在天上继续看着他们所牵挂之人。闻叔和蓝姨,一定就在其中,默默看着你呢。” 闻倾越再次望向漫天璀璨。 “他们希望看到阿越坚强勇敢、平安快乐。” “阿越,你在思念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正在思念你。” “阿越,冥夜虽暗,尚有星辰。他们一直都在。你永远不是孑然一人,闻叔、蓝姨还陪着你,我也还陪着你。” 顾辰麒将满脸泪痕的人拥在怀里。 “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 顾辰麒呼吸一滞,默然良久,而后不停地眨眼,故作轻松地安慰:“来日方长,你怎知没有?” ———— 顾辰麒次日便要启程回京,以想多陪闻叔蓝姨一晚为由,打算从山庄出发,因此继续留宿山庄。 五更初,顾辰麒悄然返回祠堂。 历代牌位俱列,最前方两尊便是新添的庄主夫妇灵位。 顾辰麒微仰首望着,悲情又起。 “闻叔,蓝姨,我们曾说过许多个以后,没想到已经一个都无法实现了。” “可叹世事无常,你们一生行善,却为奸人所害。” “闻叔,这也是我宣褚对不起你们。倘若宣褚能早些平定方碣之乱……” “闻叔,我知道这是父皇的夙愿,也是你的夙愿。如今国仇家恨算在一处,我定会为闻叔、为仁奚、为宣褚,讨回这个公道!” 一阵清风拂了进来,烛火微微动了动,似是无声应和。 顾辰麒上前一步,手扶香案,垂首叹气。 “闻叔,蓝姨,我明日就要走了,可是留下阿越一人在此,我实在放心不下。阿越说,他没有家了。你们不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有多难过。我到底……该不该说?” “你们要是听见了,给我个指示可好?” 他痴痴望了三息,垂首闭眼,心中默默想着:此刻出门去,若能见到阿越,我便说出来,若是见不到,我便安安分分藏着回京。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 闻叔蓝姨一定也觉得他幼稚可笑吧?都这时候了,怎么可能呢! 罢了,就当……哄他们高兴。 “闻叔,蓝姨,下次回渠关,我一定再来看你们。” 顾辰麒敛了笑,又行一礼,满怀忐忑地转身,低着头,一步一步,缓缓踱向门口,视线一点一点挪动,不敢将眼前看尽。 门口—— 出现了一双白履。 “……” “阿……阿越!” 此情此景,恍然梦里。 “你怎么在这里?” “呃……我……我睡不着,来找闻叔蓝姨……说说话。”虽然是实话,顾辰麒却说得有些发虚,心里还七上八下跳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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