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婴握拳轻敲桌板,手上所戴的翠玉扳指发出一声脆响,“游相年纪与你相仿,又是世家出身,十八及第入朝为官。他做你的老师,应该不算埋没了你。” 姜兰封一怔,游相?游落归?! 他双眼中迸发出欣喜,那一瞬什么都顾不得,姜兰封噗通一声又跪下来,磕头颤声道,“谢、谢陛下隆恩,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裴婴身体前倾倚在桌上,右手撑着额头看着他,被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逗得笑出来。 他摆摆手,“趁着时辰还早,赶紧去相府给游相敬茶吧。在这跪了这么久,朕看你都看厌了。” 姜兰封又是一个大礼,欢欢喜喜地退出了永和殿。 待屋里没了别人,宋安才走上前收拾桌上那些凌乱的奏折,他垂眼轻声道,“这小姜大人,眉眼间确实与那位有几分相似。” 裴婴敛了笑意,不着痕迹地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后腰,冷冷睨了宋安一眼,“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他靠回椅子上叹了口气,“姜兰封有些实才,同期学士都已找到老师,偏他没有。想也知道是那副耿直肠子得罪了不少人,厌浊脾性温和,最是适合他不过。朕明明想的都是国事,偏你多想。” 宋安笑眯眯求饶,“奴才知罪,您可别恼。”
第九十一章 结亲 十里秦淮灯火灿,楼台亭榭饶河堤。 年关将近,金陵作为南夏的都城,自然是热闹极了。自打入了夜,街上的彩灯如同金火银练,热热闹闹的看得人心生欢喜。 自从那日与张泰初敲定正事,他们一行四人便住进了张府中,张泰初四旬有余,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对人只道是那张夫人当年难产而亡,他思念发妻,便至今未娶。 这张府沉寂了这么些年,直到现在才多了几分人气。 鲤儿年幼,还正是爱跑爱闹的性子,张泰初将联络朔云军的暗门告诉了晏云霆,那人便拉着叶寒栖成天地见不着人。鲤儿找不到人可以玩,就打起了张泰初的主意,没两天就哄得他恨不得把鲤儿举头上带出去。 除夕那日,晏云霆才终于得了空闲,他心知对儿子有愧,再加上鲤儿生辰就在除夕后每两日,于是他掏干净了自己的口袋,又从叶寒栖的兜里摸出来几粒碎银,为鲤儿打了一块玉牌,上头还刻着孩子的名字。 他念着鲤儿曾告诉过自己,他从小带在身边的玉牌丢在了岭南王府,自己虽不能取代鲤儿生父,但好歹鲤儿唤自己一声父亲,孩子在自己身边的第一个生辰,总不好空着手过。 晏云霆在外漂泊这么些日子,终于能过一个像样的年,大年三十的夜里,鲤儿拉着叶寒栖满院子地放炮仗,一大一小的笑声老远就传了进来。 晏云霆和燕昭包饺子,一个擀皮一个包,谁都没有说话,动作却是出奇地默契。 张泰初在一旁叼着酒壶小酌,已然是有些微醺了,他打了个酒嗝,笑眯眯地试探道,“少主,既然鲤儿唤三殿下一声阿爹,你倒不如坐实了这名分。你与三殿下也是打小的情谊,我看啊,合适的很。” 这些年他们两人没少听过这样的话,彼此都不甚在意,燕昭低头一笑,温和开口,“您说笑了,鲤儿唤我阿爹,不过是为了路上掩人耳目。” 张泰初却正色起来,他坐直了身体,用胳膊肘撞了撞正尝饺子馅咸淡的晏云霆,“依我看,你们这关系,怕是要一直演下去了。” 晏云霆动作一僵,继而缓缓放下手中玉箸,“张叔这是什么意思?” 张泰初往嘴里送了一颗醋泡花生米,嘎嘣嘎嘣嚼着说道,“你若想举兵回京,总得有个由头。昔日前朝大元,元文帝沉迷修道,后妃与前朝勾结,宦官弄政,朝堂之上一片浑水。燕氏先祖当年不过是一小小百夫长,便举着清君侧的名头,集结各路兵马杀往帝京,这才坐稳了皇位。” 他话音一顿,从口袋里摸出个铜钱,仔细擦洗干净,包入一个饺子里,接着道,“三殿下是武帝子嗣,他身上才是正统陈国燕氏血脉,你只有与他结亲,带兵重返京城才算是有理可依。你看那裴婴,公然篡位戕害大臣,必将落有后患。” 晏云霆看着自己手中已经被扯得看不出形状的饺子皮,心里堵得厉害,他不得不承认,张泰初所言有理,只是那么多年的执念实在是难以放下,他从未想过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裴婴,一如初时那般没有想到,裴婴真的要他死。 “昭儿年纪还小,尚未婚配,怎么好因为我而污了清誉。” 见他难过,燕昭出声打了圆场,他将手上的饺子捏出细细的褶,放在一旁的笼屉上,抬眼笑道,“也不止这一个法子,来日方长,总能想得到的。” 张泰初仰头饮了一口酒,低头闷声道,“如今不过是寻个由头,待你登上帝位,过上三两年,等外人渐渐忘却此事,你再随意编个借口,再给三殿下寻觅个好姻缘就是了。有捷径不走,偏往死胡同里钻,你这脑袋当真迂腐。” 晏云霆有些为难,他叹了口气,问燕昭,“昭儿你怎么看?这种事,到底是要问过你的。” 屋外鞭炮烟火声此起彼伏,不知叶寒栖又带着鲤儿怎么玩闹,那孩子的笑声都快要将屋顶掀翻了。 燕昭听着鲤儿的笑声,跟着他一同笑了,“我如今无所依靠,全靠兄长才能活到今日,我若对兄长大业有所帮助,便依张大人所言吧。” 这时鲤儿跑了进来,顶着一头的雪花扑进燕昭怀里,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他抬起脑袋对燕昭笑,搂着他的脖子挤进他的怀抱里,依偎在他怀里撒娇,“阿爹,我饿了。” 燕昭替他拍打身上的落雪,低头抵着鲤儿的额头,温柔问他,“你方才偷吃了几块点心,以为阿爹没看见吗?再去跟寒栖哥哥玩一会儿,待会儿就回来吃饺子。” 鲤儿趴他怀里生闷气,“寒栖哥哥总拿雪砸我,我不跟他玩了!” 张泰初把鲤儿叫来身边,摸着他脑袋上的两个小鬏鬏问他,“鲤儿,若是你爹和你阿爹结亲,你可愿意?” 鲤儿有些莫名其妙,“爹……阿爹……” 燕昭失笑,“孩子还小,您跟他说这个,他怕是还不懂呢。” “谁说我不懂?” 鲤儿又重新钻进燕昭怀里,伸出小脑袋看了一眼晏云霆,“我只要阿爹,爹爹要是给我寻了旁人做阿爹,我也是不认的。” 张泰初抚须哈哈大笑,“三殿下,您可真是没白养这个孩子!” …… 金陵城内一片热闹,而在遥远的大陈帝京的宫墙内,年味反倒淡了些。 每年举行的除夕家宴,在今年也被天子取消了,城墙外的炮竹烟火声这样热闹,反倒衬得宫墙里分外寂寥。 裴婴坐在顺宁殿外的那株桃树下,青石上铺了一层厚实的雪狐皮,陈国的冬天太冷了,他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抬头看着绽放在天边的一朵焰火。 烟花炸开,绚烂色彩依次缤纷出现在漆黑夜幕中,那样鲜艳热闹的颜色,却半分入不了他的眼底。 站在一旁的宋安担忧,俯身轻声劝道,“陛下,天太冷了,咱回去吧。” 烟花已经消失了,裴婴仍痴痴望着那一片重归黑寂的天幕,隔了好半天,他才轻轻呼出一团白雾,嗓音微哑。 “过年了……”
第九十二章 小爷姓江 燕昭丢了。 他失踪那日是正月十五的夜里,正是他们上街看灯的时候,鲤儿年幼,街上又热闹,蹦蹦跳跳的不服管教,只想着闷头往前冲。 燕昭急着去追他,去没想到金陵城的元宵街头这般拥挤,没一会儿便和晏云霆他们走散了。 他们原想着或许是人生地不熟,兴许晚些燕昭自己就回来了。可他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直到第二日傍晚还不见身影,这是他们才意识到,人是真的失踪了。 鲤儿伏在晏云霆怀里掉眼泪,哭着哀求他把阿爹找回来,晏云霆心里何尝不着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再加上燕昭身份危险,若真是被有心人扣在手中,只怕有异。 他把鲤儿托付给张泰初,自己在金陵城中集结了一小队人马,誓死要将燕昭寻回。 只是晏云霆想不到,他费尽心思也没有找到的人,竟然出现在了金陵城中最大的花楼——流音阁中。 正月十五后,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而每年的这时,流音阁便要透露出今年花魁的真面容,出价最高者,可与佳人春宵一度。流音阁不像别家秦楼楚馆,净做些皮肉生意,里头的清倌也是满腹学识,抚琴吹笛不在话下,故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总能吸引半个金陵城的乾元过去。 即便无法与花魁春宵一夜,过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燕昭被他们用了些药,浑浑噩噩地随着他们出现在台子上,他只记得自己在元宵街头,不知被谁用帕子蒙住了口鼻,接下来的事情他便一概不知。 他被人扒去了衣裳,只用一件薄透的红纱蔽体,他生母陈贵妃当初艳压后宫,本就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燕昭出身皇家,自小养尊处优,皮肉养得白嫩,红纱轻薄,衬得他肤色细腻雪白。他让人用了药,只呆呆站在台上,害冷似的抱紧了自己,那迷茫双眼中流露出的丝丝无措,惹得台下众人纷纷起哄。 台下叫价也越发水涨船高,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从五百两银的底价叫到了一千两银,鸨母在一边笑得眼都眯成了两条线。谁能想到这街上趁乱绑来的一个外乡人,初、夜竟能卖个这样好的价钱。 鸨母看了眼现在叫价最高的那位,正是辅国公家的小公子,她老脸上笑出了好几个褶,这可是贵客呀,要是攀上了辅国公的高枝,那这金陵城中其他青楼楚馆,哪个还敢跟他们流音阁叫板? “两千两!” 台下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男声,所有人不禁驻足去看,想知道到底是谁出了这么大的手笔,敢和辅国公家的陈二少抢人。 陈二少哪被人这么下过面子,登时就气红了脸,一千两银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足够在金陵城买座两进两出的大院子了。他看了看台上的美人,心中又憋了一股气,默默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库,一咬牙一跺脚,刚准备在往上再加点价钱,就听见从那人身边又响起一声。 “两千两……金!” 台下先是沉默,继而一片哗然。 两千两金,就为买这小倌一夜?! 这是哪位豪杰一掷千金? 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两位年轻公子站在台下,稍高些的剑眉星目,身量高挑。他旁边那个小公子瞧着年岁要小些,纤细腰杆如同岸边嫩柳,模样也是一顶一的好看,他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大冬天的偏在后腰插了把折扇,他歪着头朝身边那人眯眼笑,“都说流音阁惯出美人,今儿爷也来看看,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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