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霆皱眉,“他如果真要再杀我,又何必搞这么大的阵仗,可能如今在他心里,我算不上什么威胁了。” “他这人,心是狠极了。”
第九十六章 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看上去这般寂寞 陈国的寒冬果然结束在那一场大雪之后,春日来得猝不及防,似乎前一阵儿天还冷着,眨眼的功夫就从地里捕捉到一抹翠绿。积雪消融,万物生长,那样寒冷的冬天,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了。 永和殿外的杏花开了,点点米白绽放在枝头,藏在嫩绿叶片之间,显出春日的生机与活力。才从地里钻出来的草还是嫩的,不像夏日的草木是深绿浓翠,反而是俏嫩嫩的青翠,沾了露水的叶尖摇晃,啪嗒一声坠入湿润的泥土中去。 春日虽然近了,可陈国帝都位属北地,吹的风还是冷的,永和殿中炭盆的火就没断过,生怕冻着了里头的主子。 裴婴在床上静养了四五日,依他那身子,本该再多歇息些时日,可他这皇位如何得来自己心知肚明,就怕有人趁自己修养之际暗生祸心。 明明每日都喝着滋补的药膳,他的情况却每日逾下,夜夜噩梦缠身,往日那些故人依次入梦,浑身是血来向他索命。 裴婴如今怀胎七月有余,哪里能受的住这种惊吓,每每半夜惊醒后,腹中便疼痛难忍,身下时不时淅沥落下暗红血迹,找太医诊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转眼间就已瘦得皮包骨头,早就看不出当初名动京城的明艳模样。 国事繁忙,再加上打开了春后,中原地区大旱,南边降水过多,又隐隐有山洪之势,各地纷乱不断,户部又迟迟剥不出银两救急,惯会推三阻四。那天裴婴在朝堂上发了火,险些用玉石镇纸砸破户部侍郎的脑袋,下来后就撤了他的官职,让姜兰封顶了上去。 那日上朝,姜兰封有本上奏,年轻的侍郎低垂眉眼,从朝臣中站出来,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天子,“启禀陛下,臣听闻南夏金陵,似乎有些动作。” 兵部尚书李常旭冷冷一笑,公然质问道,“姜大人当真消息灵通,我兵部还未得到消息,你户部又是从何得知?” 姜兰封悄悄瞥了站在一旁的游落归一眼,见他略一点头,便回礼笑道,“我也正想问李大人,怎么我户部都知道的事,兵部却毫无察觉?” “你!” 裴婴脸色枯槁,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借着面前桌子遮挡,在下面安抚乱动的孩子。许久,他才颤巍巍吐出一口气来,有些不耐烦地拧紧眉尖,沙哑问道,“何事?” 姜兰封上前一步,“当年辅国大将军晏季同留下一支朔云军,自晏老将军和晏叡将军殉国后,朔云军便分崩离析。可是近日臣却听闻,当年朔云军遗留旧部,正从各地赶往金陵。”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自从晏云霆当初被当今天子一杯鸩酒在牢狱中赐死,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人公然提起晏家旧事。这朔云军由晏季同一手组建,唯晏家马首是瞻,正因如此,当年太祖视晏季同如眼中钉肉中刺,生怕有一天他举兵造反。 裴婴有些疲乏地揉按鼻梁,说到底,他也是不信晏云霆甘心就此碌碌无为度过一生。可如今这皇位是他裴婴在坐,他若想卷土重来,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抬手示意底下安静,下令让兵部派人仔细盯着金陵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向他汇报。 下朝后,姜兰封被他留了下来。 荣升为户部侍郎的小姜大人仍是那副毛毛躁躁的样子,还带着一股子傻气,他站在裴婴面前有些不明所以,以为天子有要事要议,刻意压低声音问道,“陛下找我,可是......” 裴婴正举杯饮茶,见他那副谨慎做作的模样,一口茶还未来得及咽下去就生生卡在了嗓子里,他边笑边咳嗽,又惊醒了腹中沉睡的孩子,揉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陛下......” 姜兰封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自己是先为天子拍拍背好,还是走流程直接跪下。 裴婴自己缓了过来,他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尾,看着面前的姜兰封,眼里的笑意还未完全退去。明明模样有几分相像,性子却是差了个天南海北。 他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没别的事,朕留你喝盏茶。” “啊?” 姜兰封有些呆滞地捧着茶杯,喝茶? 裴婴见他那副模样又忍不住想笑,他捂住眼睛咳嗽,不敢再多看一眼,“朕留你喝,你就喝。” 这会儿天暖和了,南飞的燕子也回来了,叽叽喳喳在屋檐下筑巢,这个冬天太过漫长,裴婴早就盼着这些小东西回来热闹热闹。 宋安不在,准是又盯着煎药去了,裴婴撑着腰站起来,拄着手杖慢慢走到窗前,作势要去支开那扇小窗。七个多月的肚子已经不容小觑,眼看着那柔软的腰腹就要抵上窗沿,姜兰封一口茶还没咽下去,慌忙上前帮忙。 谁料他刚伸出手去,就正好覆在了裴婴手背上,姜兰封让那冰凉的体温一击,猛地打了个寒战。连着两次对天子动手动脚,他这颗脑袋怕是真不想要了,姜兰封哆哆嗦嗦又要跪下,说话都结巴了,“臣臣臣……臣罪该……” “罪该万死,是不是?” 裴婴扶着窗沿不去看他,将目光落在屋檐下正忙着筑巢的燕子上,春意柔软,窗外草木嫩绿,将他的眼底都晕开清亮的颜色。 裴婴叹了口气,“朕看着……很爱杀人?” 姜兰封摇头,“没没没没……没有!” 裴婴回过头来,朝他眨眨眼,“好不容易寻到个宋大总管不在的时候,总算能开窗透透气了。”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香气清雅,温柔春风卷着细白的花瓣飞进屋里,缱绻落在裴婴乌黑发间。他搭在窗沿上的手指纤长白皙,望向窗外的眸是漆黑水润的,姜兰封呆呆看着他淡色双唇,想起那天裴婴跌入自己怀中时那带着清香的触感,一时间竟有些怔了。 他想,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什么会看上去这般寂寞。
第九十七章 中毒 转眼间春意已浓,春风和煦,院子里树木茂盛,叶片青翠,阳光自树冠倾泻而下,落在地上如同挥笔洒金。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积雪消融过后带来的是大片生机,秦淮河水流清澈,岸边映红柳绿,枝头春燕呢哝,河水裹挟着岸边落下的粉白梨花瓣淙淙流向远方,将淡淡清香带向整个金陵城。 张府喜事将近,婚期就在四月初,周围邻居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张府主人鳏居多年,好端端的的竟冒出来一个干儿子,干儿子还带了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这也就罢了,怎么这么快就要娶媳妇了呢? 随着婚期一天天接近,晏云霆手头能聚集到的人也越来越多,朔云军旧部已集结大半,剩下的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已经在之前的战役中落下残疾。出乎她们所有人预料的是,在晏云霆集结人手之时,金陵城中也有许多从大陈逃难过来的同乡,他们坚信坤泽误国,与其落在裴婴手中,倒不如另投明主。 这样一来,晏云霆在南夏势力越发不容小觑,再加上南夏皇帝借兵十万,杀回大陈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痴心妄想。 三月初七,春色正好,燕昭左手挎着竹篮,右手牵着鲤儿,带他去河畔洗衣服。 他早已不是养在宫闱里的皇子,流落在外受了那么多罪,如今能安安稳稳做个简单的活计,对他来说已经是原先可望而不可求的日子了。 鲤儿乖乖地蹲在燕昭身边,摇头晃脑地给他背昨天才学的功课,“……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资父事君,曰严、曰严……” “曰严与敬。” 燕昭顺口接上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摸摸鲤儿细软的黑发,朝他笑得温柔,“鲤儿真厉害,爹爹还没有教你的就已经会背了,待会儿爹爹带你买点心吃好不好?” 鲤儿小手掬着一捧河水,有一枚白色的梨花瓣正轻轻打着转,他扬起一张笑脸,水从他的指缝间滴落,湿了布鞋和裤脚,“花花、花花送给阿爹!” 燕昭先是一怔,继而眼眶都有些泛红,他把洗好的衣服和皂角放进竹篮里,抱着鲤儿在他脸上亲了亲,“真是阿爹的好孩子。” 晏云霆今日难得的回来得早一些,进门时他从燕昭手里接来热帕子擦干净了手,又把正坐在一旁吃点心的鲤儿高高举了起来,“儿子!想爹了没有?” 燕昭转个身的功夫,晏云霆就已经把孩子抛了起来,他猛然出了一背冷汗,接着慌忙去拍晏云霆的胳膊,“快把孩子放下来,仔细让点心噎着!” 鲤儿环着晏云霆的脖子,手里还拿着只咬了一口的点心,他也是许久没有在白天见过晏云霆,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爹!” 晏云霆抱着孩子背对燕昭,凑到鲤儿耳边轻声说,“看你阿爹,脾气越发大了。” 鲤儿咧着嘴咯咯咯地笑,“我要告诉阿爹,你说他坏话。” 晏云霆丝毫不害怕,一张嘴咬了鲤儿手里的点心一半,“你敢告状?你阿爹给你买点心的钱都是我……” 他话音一顿,口中熟悉的味道让他有些出神,直到鲤儿不依不饶地让他还自己点心,晏云霆才一个激灵缓过神来。 他把鲤儿放下来,上前去看桌上用油纸包着的点心,果然是芙蓉酥…… “我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见芙蓉酥。” 燕昭把一盏茶放在晏云霆面前,又弯腰擦去鲤儿嘴角的点心碎屑,“我是不爱吃这个的,鲤儿却铁了心的要,我问他吃没出过,他竟说似乎在梦里吃过,记忆里是很好吃的样子。” 他捏捏鲤儿软嫩的小脸蛋,笑道,“瞧这小馋猫,做梦都在吃点心。” 鲤儿赖在燕昭怀里撒娇,幼儿笑声清脆,却半点换不来晏云霆的目光。 他怔怔望着桌上的芙蓉酥,记忆忽然倒转,回到几年前的盛夏。 干净漂亮的少年,晃着雪白纤细的双腿,对自己歪着脑袋笑,“诶,芙蓉酥……我很喜欢。” …… 陈国春日多雨,春雨温柔,轻轻洗刷过庭院繁森枝叶,透出底下鲜亮的底色。屋檐下筑巢的燕子破开细密的雨幕飞回窝里,将刚刚捕获的食物喂给嗷嗷待哺的幼鸟,雨水将院子里刚刚盛开没多久的垂丝海棠打落,混着草叶卷进泥土里。 永和殿内,宋安将小窗推开些许,散去屋中淡淡血腥。如今已是三月中旬,裴婴腹中胎儿已经满了八个月,身子负担越来越大,近来不知为何,裴婴夜里噩梦不断,他撑到现在,已是困到极致也不敢再闭眼了。 床尾是他才换下的亵裤,原本黑红的血液如今已经暗沉下去,裴婴面如金纸,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被银针扎得青紫交加,他方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了鬓发,湿漉漉得贴在纤弱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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