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恪在水盆中清洗帕子,刚端进来的热水片刻间就被血水染红,他看了一眼裴婴坠沉的胎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那滚烫的帕子覆在裴婴鼓胀的下腹,试图向下将孩子推挤出来,胎儿在腹内受惊,挣扎着踢动抗拒。 裴婴在昏睡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呓语,落在床榻边的手又重新紧紧绞着身下的床褥,他干咳一声清醒过来,很快又被产痛折磨得呜咽不止。 重新煎好的催产药又被送了进来,裴婴艰难地被人扶起,昏沉着咽下那苦涩的汤药,他枯瘦指尖轻轻碰了碰胀痛的肚子,倒在宋安怀里气若游丝地开口发话,“都先、先出去,孤有话要和、要和......说。” 众人看着皇后煞白的脸色和身下止不住的血,都已是心知肚明,若再不尽快产下胎儿,只怕皇后的命也保不住。他已经挣扎了整整一夜,如今再看哪还有平日的风华绝代,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相了。 等其余人都退了出去,裴婴才缓缓握住宋安的手腕,如今连喘息都有几分困难,他急促地吸气,软在宋安臂弯颤栗着问他,“可、可寻到了死胎?” 宋安忍泪点头,“您放心,都已经办妥了,等您产下孩子,便即可有人送他出宫。奴才亲自找的人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也绝不会苦了这个孩子。” 裴婴阖眼,已是泪如雨下,“我不求他一世锦衣玉食,只盼着他平安健康,可不要像我这样,一辈子都困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去。” 说话间,方才饮下的催产药起了药效,裴婴双腿颤栗,紧紧闭着双眼痛楚地哼喘,他没了叫喊的力气,也清楚他与这孩子的缘分,也就是他还在自己腹中的这片刻时光了。 他双眼灰白,牙关咯咯直响,却粗喘着细细叮嘱宋安,“用、用我准备好的小被子包住他,里头有、有枚刻着他名字的玉佩,若我父子还有缘再见,自是能靠信物相认。” 裴婴眼尾缓缓淌下一行泪水,“他看着那玉佩,也能、也能知道,爹爹有多爱他......” 宋安已是泣不成声,“殿下先别说旁的话,如今孩子拖不得,奴才这就去叫太医过来。” 太医鱼贯而入,裴婴恢复了几分精神,靠在软枕中虚弱开口,“如若可以,能保全我父子二人最好,若是不行......” 他挣扎着要起身,被一行太医纷纷拦住,裴婴捧腹坐在床上,眼泪坠在眼睫,将落未落,他低声哀求道,“婴在此请求各位大人,万事以我腹中孩儿为重,我即便身死,在九泉之下也感恩诸位大德。” 在座几名太医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有些为难,皇后力求保子,而皇上却又一再叮嘱不许皇后出现任何差错,如今皇后这幅情形,能父子双全的几率极小,若是真到了那两厢抉择的时候,到底要听谁的? 好在裴婴自清醒后,身下出血减少,人也攒了几分力气,左右如今当务之急是让皇后娩下孩子,兴许事情能有一分转机。 裴婴死死攥着悬挂在床头的一根缎带,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一件又一件,雪白胸膛浸满了冷汗,他眼圈通红,下唇被自己咬得满是血口,身上哪里都痛得要死。 他紧紧闭眼,挤落了眼角一滴残泪,若不是爱惨了晏云霆,自己又哪会甘愿为他受这种极刑。 剧痛袭来,裴婴眼前猛地一白,似乎在不远处看见了晏云霆的身影,他仍是初见般的模样,立在那株桃花树下,恍若什么都没有变过。 他捂着抽痛的下腹,嘶哑着喉咙尖叫,“元徽——!”
第七十七章 狸猫换太子 临近傍晚,顺宁殿仍未传出皇后安产的消息。 先前还能听见里头传来些许动静,待那天色一丝丝沉寂下去,顺宁殿中便越发安静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皇宫外过年的喜庆还没过去,仍能听见人家点燃炮竹的噼啪声响。与之相对应的,便是宫城内的一片死寂。 皇后难产,如今生死难测。 他挣扎了一天一夜,午后才破了胎水,到了皇嗣将产的时候,人却是已经快不行了。 到了晚间,裴婴身下才隐隐寻到胎儿发顶,他陷在被褥中呼吸微弱,脸色灰白,全靠外力才能将孩子推挤出来。 几名太医一拥而上,分别束缚住他的手脚以防挣扎,张恪手上满是粘腻的鲜血,此时也顾不得清洗,他将双手覆在裴婴被揉按得青紫交加的肚子上,顺着胎儿的走势向下推去。 裴婴发出一声奶猫似的呻吟,他早就没了挣扎的力气,却又被死死摁住手脚,只能辗转着呜咽落泪。 眼看胎儿即将露顶,一天一夜不曾休息的几名太医恍若见到了曙光,谁曾想就在又一次的推腹之后,裴婴竟痛得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脸色惨白,又被溅上了斑驳血渍,其实眼前事物已经看不分明了。裴婴枯瘦颤栗的手摸索到一位太医的手腕,紧紧抓住后他闷咳两声后虚弱道,“孤......不行了,取刀,剖开孤的肚子......” 一直守在边上的宋安闻言痛哭不止,若真的依他所言剖腹取子,那大人可还有的命在? “殿下!您撑住啊,孩子就要出来了!” 裴婴阖眼轻轻摇头,“父母、兄长、所爱......一一离我而去,这世间于我而言,有何意趣。若以我的性命换得孩儿一丝生机,甚好。” 剧痛又起,裴婴痛楚地挺起腰腹,不过一息就轰然落下,身下血流如注,他急喘着喃喃,“鲤儿、我的鲤儿,爹爹要走了......” 话未说完,裴婴竟僵直着身子晕厥了过去,几名太医再不敢耽搁,如今这皇后犹如泡在一滩血水里,再不娩下胎儿,只怕父子两个都难以保全。 一整日未曾踏入顺宁殿的燕晁听闻皇后难产,终于在夜半时分闯入,裴婴那时已是气息奄奄。 燕晁握住裴婴冰凉青白的手哽咽落泪,“阿婴啊......” 裴婴双眼紧闭,面如金纸,唇边还有没有擦净的血迹。 燕晁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轻声唤他,“晚竹,醒醒。” 这声“晚竹”甫一入耳,裴婴眼睫猛地一抖,无力垂落的手指竟轻轻勾住了燕晁的,他蠕动着惨白干裂的唇,两行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滚滚而落。 “元徽......” 燕晁心里又恨又痛,可如今裴婴命悬一线,他只能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和恨意,紧紧握住他的手继续说道,“晚竹,你别丢下我。” 裴婴的眼泪流得越发汹涌,他眉尖都在颤抖,“我好疼,你带我走吧......元徽、元徽......” 燕晁几乎将后槽牙都咬碎,他抬头扫视了周围一众太医,忽而踢翻了身边的矮凳,暴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将拿剪子将那孩子绞碎拖出来!朕再说一遍,朕只要皇后无虞!” 张恪拿帕子擦去了满手的鲜血,他看了一眼裴婴身下,胎儿已露顶,不过父体如今生死难料,早就没了娩下孩子的力气。 他上前低声道,“皇上,如今皇嗣将产,若是尽快娩出,兴许殿下还有一线生机。此时用剪子绞碎胎儿,只怕孩子吃痛挣扎,反伤了殿下身子。” 燕晁胸口剧烈起伏,双眼血红地盯着床上濒死的裴婴,最终无力地一挥手,“按你说的办。” 张恪看了一眼昏死的皇后,重新将手覆在他坠沉的肚子上。 夜半时分,顺宁殿中传出痛楚的哭喊,裴婴几次三番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他死死绞着燕晁的手,大口喘息着落泪,“元徽、元徽......我好疼啊......” 张恪被血染红的手掌间拖着半颗血淋淋的小脑袋,他转动着孩子微凉的小身体,忽然屏息凝神猛地往外一拽。 “啊——!” 裴婴陡然一震,尖叫着向上弹起身体,最终昏死在燕晁臂弯中。 孩子混杂着无数鲜血一同涌出他的身体,张恪将浑身青紫的婴孩交到旁边的侍女手中,忙用金针封住裴婴身上穴道试图止血。 燕晁抬头看了一眼,眼中难掩讥诮,他的皇后痛苦挣扎了一天两夜,终于为晏云霆诞下了一个男婴。 裴婴因为剧痛和失血而昏死过去,燕晁从床榻旁让开,一行太医一拥而上救治皇后,宋安被指使出去煎药,如今这顺宁殿上下,已归燕晁掌控。 他朝那抱着孩子的宫女使了个眼色,无人看见那墨绿色的小包被是何时被人换成了明黄色的,那宫女适时尖叫出来,“皇子!小皇子断气了!” 众人大惊,张恪更是顾不上为裴婴止血,三两步将婴孩夺到手中。他掀起襁褓一看,那才出生的男婴浑身青紫,瘦小的身体已经有些凉了,他那样羸弱,在父体中和皇后一同挣扎了一日两夜,最终还是没有撑过去。 张恪花白的胡须止不住地颤,半晌也只是抱着孩子跪地悲声道,“皇上节哀,小皇子已经去了。” 燕晁缓缓摆手,示意宫人将孩子抱下去,遥遥望着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裴婴,叹气道,“事已至此,还是烦请各位太医尽力救治皇后,莫要留下病根。” 趁着顺宁殿忙乱,燕晁带人速速离开,他回到养德殿中,从芙兰怀中看到了裴婴刚刚娩下的孩子。 那是个男孩,在裴婴腹中憋了太久,小脸都是红的,刚刚由乳母喂了奶,这会儿已经睡着了。才出生不久的孩子都是皱皱巴巴的,燕晁从他身上丝毫看不出其生父的绝艳之姿。 燕晁打量了一眼就厌烦地盖上襁褓,“送入岭南王府。燕旭恨极了晏云霆和阿婴,让他好生照顾着他们二人的孩子,算是朕对他昨夜之事的惩戒。若是这孩子在他府上出现任何意外,或是让皇后知道了此子未死,那朕便新仇旧怨一起找他算账。”
第七十八章 苏醒之后 允昌二年大年初一,皇后裴婴产下一子,然,幼子体弱,于晚间夭折。皇后难产伤身,昏睡至今仍未苏醒,帝哀,三日不朝。 皇宫中仅存不多的过年氛围,都随着帝后长子的夭折而随风消散了,帝京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中,而此时宫闱之中却传出一个秘闻。 都道那岭南王不知何时在宫里喝多了酒,竟玷污了一名宫女,那宫女于前几日诞下一子,本人却血崩而亡。 天子正因皇后病重和丧子一事哀痛不已,得知此事后震怒异常,命岭南王将那才出生没几日的婴孩抱回府中,待其满月后立即迁往封地,自此之后,无诏不得回京。 皇帝失去了期待已久的嫡长子,震怒之下降罪于顺宁殿上下一干奴仆,除却一直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宋安之外,其余宫人一律杖毙。 大年初三的夜里,一辆辆拉着尸体的小车驶过宫城中平整的石板路,垂落下来的一只手掌青白染血,染红了路上堆积的残雪。 ...... 裴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那日雨中送别,晏云霆并未将他抛下,而是带着他一同去了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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