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鞭抽破了那人背后的衣裳,几乎是顷刻之间,他后背那层薄薄的皮肉就绽出血口。那人吃痛地呜咽一声跌倒在地上,仰头低低哀鸣。 长发滑落,露出熟悉而憔悴的面容。 晏云霆双眼渐渐圆睁,继而紧握缰绳的手止不住地颤。 “叶子!” 叶寒栖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一个小东西夹杂着风声袭来,凭着多年的默契,他连头都不用回,伸手一接,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便落在了他的怀里。 鲤儿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来,看着拔剑跃起的晏云霆兴奋地“哇”了一声。 晏云霆抽出明心飞身上前,第一剑挑开的是那即将落在那人身上的长鞭,第二剑斩断的是他身上沉重的铁链。 那几个看守见有人意欲劫狱,纷纷抽刀围上,“大胆狂徒!” 晏云霆利落地扯下半截衣角蒙面,明心破开长风呼啸而来,他只为救人,不愿伤人性命。 那些看守不过与他对上几招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眼看着长剑就要挥来,这时哪还管的上赏钱不赏钱,还是留住性命要紧吧。 几个守卫一哄而散,晏云霆将剩下几人手上脚上的铁链一一斩断,放了他们自由。 那几人感激不尽,谢过晏云霆后便互相搀扶着蹒跚离去。 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一人。 晏云霆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唤他。 “昭儿。”
第八十二章 托燕昭的福,今夜他们一行三人不必再宿在路边。 新帝登基后,燕昭被新帝流放,这一路受了不少罪,本以为撑不到北疆,谁曾想在半路上碰到了晏云霆。 出身宫廷的坤泽皮肤娇嫩,这几个月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身上竟被皮鞭打得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燕昭坐在床上,扔在墙角的旧衣褴褛,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臭味和血腥味。 他披着一床薄被,垂眼看着晏云霆为自己清洗伤口,那些已经是旧伤,前阵子天热,伤口处理不及时都有些化脓了。手腕脚腕的伤最为严重,沉重的镣铐自从戴上就没有摘下来过,薄嫩的肌肤被磨破,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叶寒栖抱着睡着了的鲤儿坐在一旁,晏云霆面前是一盆热水,因为清理了太多伤口,才端进来的清水已经有些浑浊了。 他小心翼翼地为燕昭的伤口上药,再用棉布仔细包扎,他身上裸露出来的伤势都处理好了,更多的伤都在背后,乾坤有别,晏云霆捏紧了手中的毛巾,意欲叫所在一旁抱着孩子打盹的叶寒栖过来。 “兄长不必再麻烦叶校尉。” 燕昭沙哑开口,他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来,背对晏云霆缓缓褪下衣裳,“如今我这副身子,已经算不得是个坤泽了。” 晏云霆心中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昭抿了抿干裂的唇,垂首涩声道,“流放之路艰苦,若是让人发现了我是坤泽之身,只怕......” 他眼睫微颤,“不过是一副药的事。” 布巾沾了热水,一点一点清理他背后已经溃烂流脓的伤口,雪背上鞭痕交纵,伤药撒上去无异于剜肉。 燕昭疼得冷汗直流,无意间看见晏云霆满眼的难过时,又强忍着挤出一个笑来,“兄长不必难过,左右留得一条命在,我已经是十分知足了。” 晏云霆轻手轻脚地为他穿好衣裳,有些话堵在喉咙里,噎得他心口生疼。半晌,直到他面前那盆热水都放凉了,晏云霆才轻声开口,“我原以为他会放过你。” 燕昭抱膝坐着,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早已褪去了当初的不谙世事,谁都不能永远天真地过完一辈子。 “燕氏于他而言,是血海深仇,当年父皇灭俞在先,皇兄将裴氏一族屠杀殆尽在后,他心里有恨,也是应该的。” 晏云霆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愿再提有关于裴婴的事。 蜷在叶寒栖怀里的鲤儿打了个喷嚏,把自己吓醒了,他伸手揉揉眼睛,从叶寒栖身上滑下来,睡得懵懵懂懂的小孩子踉跄着栽进晏云霆臂弯里,攀着他的胳膊打了一个哈欠,“爹爹......” 他眨巴着眼睛望向晏云霆,只见他爹手里还拿着燕昭的一件里衣,燕昭叫这孩子纯粹的目光看得脸颊一红,忙从晏云霆手中夺回了自己的衣裳穿好。 鲤儿依偎进晏云霆怀里,奶里奶气地问他,“爹爹,这是你给我找的另一个爹爹吗?” 晏云霆让孩子的这句话一噎,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他噌地伸手捂住了鲤儿的嘴,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孩子的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 燕昭不恼,反而笑了出来,他伸手将鲤儿招到身边来,“兄长何时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晏云霆闻言却是一怔,“昭儿,你不认识他吗?” “什么?” 燕昭迟疑地抬起头来,“兄长这是何意?” 晏云霆将双手放在鲤儿肩上,往他面前推了推,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道,“他原名燕珛,是我从岭南王府发现的孩子,这是燕旭的遗孤。” 燕昭浑身颤栗,顷刻间眼里便盛满了泪,他抖着手捧住孩子的小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这是哥哥的孩子?哥哥府上不全都被......” “我发现他时,他被婢女藏在半人高的水缸里,因此躲过一劫。” 燕昭的眼泪一颗颗砸在鲤儿身上,他颤抖着将孩子拥入怀中,阖眼泪如雨下,“好孩子,幸好你还活着。” 他抱得这样紧,紧到鲤儿都有些喘不过气了,他用力挣脱了燕昭的怀抱,跑到晏云霆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胆怯地躲避在他身后,“爹......” “鲤儿乖。” 晏云霆把鲤儿抱在怀里,让他看着面前哽咽落泪的燕昭,“这是你的亲叔父。” 鲤儿仰着头看着燕昭的眼泪,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叔父是什么?” 晏云霆无暇回答孩子的问题,因为他分明看见燕昭脸上的血色渐渐消退,“昭儿!” 燕昭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孩子,眼里的一滴泪水甚至还没来得及滑落眼眶,“兄长方才说......这孩子叫什么?” 晏云霆看着他的神色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如实告知,“燕珛,乳名鲤儿。” 燕昭抖着手将鲤儿拉到怀里,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他脸色苍白,暗道这孩子当真是和裴婴长得像极了,若不是、若不是...... 他忽然想到,五年前的某个午后,怀胎八月的裴婴将他叫到顺宁殿去,让自己为腹中孩儿诊脉。当时他多了句嘴,问裴婴可给这孩子取了名字。 裴婴答,鲤儿。 燕昭两扇长睫扑簌簌地抖,他像是忽然堪破了一个惊天秘闻,一时间连眼泪都控制不住。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孩子,知道自己有多希望他就是自己兄长的血脉,他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兴许是自己记错了,那个不幸早夭的孩子,其实并不叫鲤儿。 燕昭伸手将鲤儿搂在怀里,回忆起当年的裴婴,那时他临近生产,身子单薄得像湖畔的芦苇,顺宁殿那一面只看得出他满面苍凉,唯有看向腹中那未生的孩儿时,才多了几分柔情。 那年除夕裴婴难产,盼了许久的孩子早夭,他在宫里也听了几句传言,道裴皇后自从失了腹中的孩子,性情大变。 燕昭无声流泪,许久才宛如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他看着晏云霆,沙哑问他,“你可知,裴婴当年生下一子,名为鲤儿?”
第八十三章 称帝 晏云霆的神色终于在燕昭的这一声话音落下后,渐渐阴沉下来,他默默与燕昭对视许久,才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继而避开了视线,重新将鲤儿拉到怀里。 “过去这么长时间,昭儿兴许是记错了吧。” 燕昭淡然一笑,“兄长在担心什么呢?其实兄长心里也疑惑过吧,鲤儿是哥哥的孩子,那为何与裴婴这般相像?” 晏云霆捂住鲤儿的小脸,将孩子护在了怀中,咬牙低声道,“他才五岁!谁知道长大后又会长成什么模样?!” “裴婴那早夭的孩儿若是还活着,是与鲤儿同岁。若我没记错的话,裴皇后当年临盆第二日,哥哥就从宫中抱回来了一个孩子,这么多年,我却从未见过。” 晏云霆呼吸有些急促,两扇鼻翼快速翕动着,眼底也缓缓浮上血丝,“昭儿,你所言何意?” 燕昭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希望这是哥哥的孩子,我虽无十足的把握,却也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他抬起那双无害纯净的眼,似乎想要直直看向晏云霆内心最深处、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那一丝恐惧和期待,“兄长,你有没想过,鲤儿其实有可能真的是你的血脉。” “这不可能。” 晏云霆脸色惨白,摇着头一字一句艰难开口,却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那年我凯旋归京,带了一车北疆的烈酒,想要迎他进我晏家大门,谁曾想......他已成了燕晁的皇后。” 他想起那日,他回京之后看见了站在燕晁旁边的裴婴,走前灵动俊秀的小竹子,待他回来时却变成了这样一副苍白冷漠的模样。他曾趁着夜深翻进顺宁殿中去质问裴婴,顺宁殿安静极了,明明还未进入深秋,寝殿里竟然已经要点起火盆了。 裴婴靠坐在床头,他那时失子已过了大半年,身子却仍迟迟没有调理过来。晏云霆上前将他压在床上,捏住他的下颌深深吻住他。 他许是刚喝了药,身上的药味重得已经盖过了那浅浅的依兰花香,裴婴极为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搭在他肩头的那双手凉得惊人。 “晚竹,为什么......” 晏云霆抱着怀中削薄的坤泽几欲落泪,“为何要做他的皇后?” “元徽,”裴婴神色平静,甚至还能抬手为他擦去眼角泪水,他在晏云霆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我等了你太久,不想等了。” 晏云霆紧紧将他拥入怀里,拼命撷取他身上自己思念已久的味道,“明明、明明说好的,你怎么......” “是你骗我在先。” 裴婴乖顺地将下颌搁在他的肩头,怔怔望着挂在墙上的那柄落了灰的泓影,“半年为期,我做到了,如今我已是奉之的妻,从今往后,你我不必相见了。” 晏云霆念及当年那段过往,极为痛苦地拧紧了眉。 “我当初也疑惑极了,他当初那样爱你,甚至在你的‘灵堂’之上自诩未亡人,为何你的衣冠刚刚入土,他便答应了燕晁,成为他的皇后。” 燕昭拉住了晏云霆的手,望着他越发迷茫痛楚的双眼,不知要不要告诉他当年他不曾参与的那段过往。 他心里也纠结极了,毕竟这鲤儿的身世也只是他的猜测,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以证实他就是当年裴婴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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