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谁也没有想到,那曾沙场埋骨的将军竟有一日得胜回朝,至于接下来的种种,便都是后话了。
第八十章 晏雪声 晏云霆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醒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毒酒入腹带来的锥心蚀骨般的剧痛,似乎遥远得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马车不知要驶向何方,耳畔除了马蹄哒哒,就剩下车厢里稚嫩的孩童痴语,和叶寒栖丝毫没有压制的朗声大笑。 吵死了。 晏云霆艰难地皱了下眉,聒噪成这样,以后还怎么给他个好人家嫁出去。 叶寒栖正和燕珛玩闹,他将五岁大的孩子在车厢里抛起又接入怀里,燕珛搂着他的脖子咯咯咯地笑。 他敏锐地发现晏云霆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刚一转头就正好对上晏云霆那双满含不悦的眼。 叶寒栖脸上笑意一窒,放下怀里的孩子就变了脸,扑到他身边佯装哭道,“将军你可醒了,这几天我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心想你要是醒不过来了,我就......” “你就怎么?” 晏云霆嘶哑问道,他看着叶寒栖较之以往更为圆润的下颌冷笑一声,“随我一同去了?” 叶寒栖悻悻起身,“这倒不至于。” 他扶着晏云霆靠着车厢坐起来,到底是习武多年的身体,这要换了旁人,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上几天。 晏云霆就着叶寒栖的手喝下了满满一杯温水,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手就在叶寒栖肩上砸了一拳。 叶寒栖疼得呲牙咧嘴,“就算你想要表达感激之情,也不必下此狠手吧,不知道你自己手劲儿多大吗” 晏云霆搂着他的脖子眼含慈祥,“那妄生丹入腹剧痛,那时我险些以为是你要毒死我。” 叶寒栖揉着肩膀小声嘀咕,“厌浊不会骗我。” 晏云霆将马车车帘撩开一角,发现他们已经驶出了帝京,看这沿途路线,应当是走往北边的路线。 他试图调理自己内息,之前被裴婴下药驱散的内力已尽数归位,许久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沙哑问道,“我们走了多久?” 叶寒栖抱着怀里的燕珛,将下颌搁在他脑袋上,“出城不过两日,你且歇着,等你身体好些,咱们改骑马前往,还能缩短些时间。” 晏云霆望着车外越发陌生的景色,想起那日分离之时裴婴眼中的讥诮与森冷,心中酸涩难忍 叶寒栖见他神色寂寥,就猜到一准又是为了那位伤心,他拍了拍燕珛的小脑袋,朝他使了个眼色,又把孩子向晏云霆身边轻轻一推。 燕珛钻进晏云霆怀里,攥着他的衣领仰着脑袋看他,“晏叔,寒栖哥哥说你好厉害,能骑马射箭,在北疆的时候杀了好多敌寇呢,是不是真的呀?” 晏云霆望着他那双肖似故人的眼,无端的心口一疼,下意识将孩子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呢喃,“自然是真的,珛儿今后跟着我,便不会吃苦了。” 说罢他顿了一顿,抬眼看向叶寒栖,“这孩子管我叫叔,却叫你哥哥,那岂不是你得叫我声爹?” 叶寒栖翻个白眼,“老不要脸。” 燕珛从他怀里钻出来,蹬掉小靴爬上马车坐榻,他环着晏云霆的一条胳膊认真地纠正他,“阿兆说我的乳名叫鲤儿,才不是珛儿。” “鲤儿?” 晏云霆一愣,“为何叫鲤儿?” 燕珛闻言,神情忽然有些低落,他垂下眼睫钻进晏云霆怀里,攀着他的脖子低声道,“阿兆说,鲤儿是我娘亲为我取的名字,娘亲特别喜欢我,还给我留了一块刻以我名字的玉佩。” 孩子稚嫩的嗓音有些颤抖,“阿兆怕别人抢了我的玉佩,收好了一直在她那里放着,如今阿兆死了,娘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也丢了。” 他趴在晏云霆怀里啪嗒啪嗒掉眼泪,晏云霆的后背让那滚烫的泪水一灼,竟然连带着心口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他心道自己当真是与这孩子有缘,只短短见了这么几面,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送给这小东西。 叶寒栖在边上冷眼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忽然出声建议道,“鲤儿毕竟出身皇室,光这‘燕’姓就足以引人注意,不如给他改个名字,对外宣称你是他的父亲,权当掩人耳目了,你看如何?” 晏云霆让他这话一噎,“我当他爹?!” 叶寒栖翻了个白眼,“你不当,难道要我一个未嫁的坤泽来当他爹吗?” 这厢晏云霆还没点头,燕珛就生怕被抛下一样,小手绞着他的袖口怯怯叫他,“爹。” 晏云霆让他这声“爹”叫得心口一暖,低头一看孩子那怯生生的模样,一时之间竟还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有个小东西管他叫爹。年少时也胡思乱想过,期待和那小竹子有个家,再生几个孩子,一儿一女最好,可如今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他们两个人,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了。 晏云霆欣喜又焦虑,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孩子的脸,他看着燕珛眉间那粒小小的红痣,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死死堵住。 怎么会......这么像? 他眼底滚烫酸涩,若是当年他能与裴婴有一个孩子,他们二人又何尝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燕珛见他望着自己眼眶发红,并不理会自己方才叫他的那声“爹”,以为晏云霆不想要自己,幼时被斥骂被踢打的回忆涌上心头,孩童抽动着细细的眉尖,哽咽着落下泪来。 “爹不喜欢鲤儿吗?” 晏云霆一见这孩子的眼泪就慌了,连忙将他抱在怀里又亲又哄,“乖孩子,爹喜欢你,以后有爹疼着鲤儿,鲤儿再也不用吃苦了。乖孩子,再叫一声爹,让爹听听。” 鲤儿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肩头擦干净了眼泪,抬头对他绽放出一个含泪的笑,“爹!” 晏云霆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既叫了我一声爹,那这名字也得改改。晏家到你这一辈从雪,‘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从今往后,你便叫晏雪声了,爹希望你不忘祖训,将来与我晏氏先祖一样,能征惯战,征战沙场。” 叶寒栖在一旁“嘁”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自己是个大老粗,还想着把孩子往歪路上带。”
第八十一章 救人 因着带了个孩子的缘故,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出了帝京那会儿刚刚入了秋,等马车滴滴答答来到雍州边境的时候,秋日只剩了个小尾巴。 他们已行走了大半的路程,接下来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兴许能赶在入冬前到了北疆。 他们在驿馆休整,叶寒栖带着鲤儿买点心填肚子,晏云霆则去将那辆马车换成一匹好马,他添了点碎银,又给他的小鲤儿买了一件结识暖和的小披风。 北疆的风太烈了,他家鲤儿的皮肤嫩着呢,经不起吹。 他们已到了雍州西北部,不过两日路程便能赶往凉州,踏入凉州境内,那他们就离北疆不远了。 他们二人都是行伍粗人,平日里吃穿糙惯了,平时饿了就啃两口干面饼果腹,可现在他们身边带了个稚嫩的小鲤儿,晏云霆坚持苦啥不能苦孩子,俩大人勒紧裤腰带也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 鲤儿也不是个娇气的孩子,北行的一路上风餐露宿,身边俩大人又没一个靠谱的,他也从来没道一声苦。 他坐在叶寒栖身边,乖乖啃着手里的豆皮馅的包子,原本雪白软嫩的一张小脸不知道在哪蹭了一块灰。 鲤儿听见马蹄声抬起头,正好看见晏云霆牵着两匹骏马向他们走来,他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两边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 他跳下凳子朝晏云霆跑过去,“爹!” 晏云霆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乖儿子!” 鲤儿在他怀里伸着头要去看那两匹马,把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包子馅喷了他爹一脖子,“爹,我也要骑马!” 晏云霆低头从脖子里拨拉出包子馅,伸手擦干净便宜儿子嘴边的碎屑,“你还小呢,不能骑马。” 叶寒栖坐在边上就着清水吃干饼,噎得差点没翻白眼,“我当年六岁就会骑马了,就你儿子娇气。” 晏云霆捏起自己袖口,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擦干净鲤儿脸上的灰尘,看都不看他一眼,“谁家孩子谁心疼,鲤儿还小,谁像你皮糙肉厚。” 三人在驿站休整一番,晏云霆又掏出几枚铜钱让老板灌满了他的酒壶,叶寒栖前去牵马,他站在后面,一手拿着行李,另一手抱着儿子,揉着鲤儿软鼓鼓的小肚子问道,“儿子,吃饱了没有?” 鲤儿搂着他的脖子不搭理他,费力地在他臂弯里坐直,他指着前方官道上的一行人问道,“爹,他们是谁呀?” 傍晚时分起了风,临近北疆,风里也带了漠北的喧嚣和刺骨,晏雪声细软的黑发被吹得微微扬起,晏云霆为孩子拉好了兜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一行约莫十七八个人,四五个官兵,其余的人像是流放漠北的囚犯,十几个人由铁链锁住手脚,簇拥着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动。 这种被流放的犯人,在路上就已经因疲劳伤痛,抑或是时疾鞭打死了不少了,这一路风餐露宿,他们不眠不休地走了将近一天,连口水都喝不上,身上又戴着这么重的枷锁,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他们脚踝被铁索磨出的森森白骨。 鲤儿把小脑袋埋进晏云霆肩头,不敢再往那边看,小声地说了一句,“爹,我害怕。” 晏云霆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怕,爹在这儿。” 他移开了视线,从叶寒栖手中接过缰绳,他们如今行动隐秘,万事皆以小心谨慎为上策,哪还有功夫去管别人的死活。 晏云霆抱着孩子翻身上马,他夹了一下马腹,准备驱马前行的时候,忽然听见前方流放队伍中传来一声怒喝。 “他娘的!又是你在拖后腿!走得慢毛病还多,要是耽搁了时间,误了哥儿几个拿赏钱,老子就把你买到窑洞里去,让那些蛮子把你玩烂!” 这话未免太难听了些。 晏云霆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单手牵马,另一手将身前的孩子搂进怀里。 他往那边看去,只见流放队伍中有一个囚犯格外纤弱,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刺眼的白,他身上鞭痕交加,有些甚至划破了粗糙的布衣,血迹透了出来。 他虚弱极了,伏在地上只顾着急促地喘息,饶是拼尽了仅剩的力气,也只是摇摇晃晃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些许,不过一息的时间又重重跌倒了回去,干枯凌乱的长发顺势滑落下来,遮挡了大半个脸颊,只露出削尖惨白的下颌。 那些看守已经不耐烦极了,沾着盐水的长鞭在空中“嗖嗖”地挥舞了两声,便朝着他脆弱的肩背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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