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我觉得告诉你,也无妨。这事大王都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了,怕是要饮我的血啖我的肉。”怜采抬头看着召夏,“你知道古泽族吗?” 召夏顿觉诧异:“难道你是——” “对,我是古泽族人。”怜采从召夏的表情里,明白了召夏是知道古泽族的,便放松了许多,“我的印记在左肩,为了活命,我烧掉了。” 那一片伤痕,原来是他自己烧的。 “我们族人,百年来被月庐赶尽杀绝,我把我的印记,还有我妹妹的印记,都烧掉了,好不容易逃脱了追杀,却又卷入战乱,成了俘虏。我妹妹在战乱中和我失散了,我希望她能在某处好好活着。” 召夏说:“你想找到你的妹妹?” “不是。”怜采否认道,“我只是希望她活着,但我知道,她没有办法活下来的。我想拜托先生,如果有朝一日脱离了大王的掌控,能帮我去看看我的家乡。” 召夏用指节敲了敲自己拄着的拐杖:“你以为我逃得掉?” “我相信先生,我只有相信先生了。”怜采维持着可怜的微笑,“帮我去看一眼,好不好?” 召夏没说话。他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想做毫无根据的承诺。 怜采从秋千上滑下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召夏又心软了。 给人一个念想,是残忍的仁慈。可是人总是需要这种东西的,就如他意识混乱时在脑子里反复描摹的三个字。 “我答应你。”召夏温柔地笑着,眼眸里都是这星夜下盛开的花儿,“你先告诉我,你的家乡有多美。” `` 正如怜采所说,没过多久,他就不见了。 再次见到之时,是在大殿外头,长长的阶梯下方。 一樽三足两耳的青铜大鼎,底下燃着炙人的火,怜采被剥光了衣裳,无助地跪在一旁。 他身子上的掐痕还在,左肩的烧伤,看起来都是可怖的疼痛。 “寡人特邀松桓君,来欣赏月庐的余兴之戏,还望松桓君喜欢!”寺仪沛站在长阶梯中央的平台上,笑容可掬。 召夏被人带过来,拄着拐杖站在寺仪沛旁边,几乎快站不稳了。 召夏见过的场面多了,手上沾的血也洗都洗不净,拷问和斩杀敌人的时候,用过的手段更是肮脏不堪,甚至为了达成目的,可以把己方将士的性命舍弃掉。 他此时不该动摇的。 一个相识不到俩月的异国奴隶,竟然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早就知道的结局,怜采知道,怜采也让召夏知道了。 最后相处的日子里,怜采说希望能死得轻松一点,他不想和族人一样,被放血烹食。他隐瞒住了自己的血缘,也确实骗过了大王,但冥冥之中,末路却是惊人的相似。 一名內侍拿着剃刀,一下一下地刮掉怜采的头发。在他眼里,怜采已经和牲畜无异了,下手很重,把怜采的头皮都刮出了血。 鼎的四周约五十步的距离,站着今日当值的官员。有的不忍心地垂着眼,有的脸上是嗜血的兴奋。 待剃光了头发,內侍又把怜采架起来,推上连接着鼎口的木梯。 木梯没挨着火,但被烤得烫了,怜采光脚踩上去,踩了一脚又被烫得退回来。 后面的內侍伸手抵着他的背,不让他退。 怜采头皮流着血,咬咬牙又踩上去。终于走到鼎口的时候,他看了看滚沸的水,然后转头往阶梯上面望了一眼。 其他人以为他在望向大王求救,只有召夏知道,他在望向自己。 一生悲惨的少年,最后都没有哭闹,而是满足地笑了笑。 ——我的家乡啊,是离神仙最近的地方,到了夜晚,会有巨大的荧光铺在天空,大部分时候是绿色的,有时候又会变成红色的、白色的,有很多很多颜色!族老说,光的颜色,是根据神仙的心情来变化的,若是红色,就是神仙生气了,我们就要反思自己的过错。像先生这样的人,神仙见到了肯定会很高兴,到时候,荧光定会变得五彩缤纷,瑰丽夺目! 怜采闭上眼,跳进了张着巨口的青铜鼎,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 如果还记得前面剧情的话,可以发现怜采是市期的族人(参考22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不好意思家里有人去世了,消失一下。
第62章 (剑穗) 岱暄书院。 澪双坐在寺子桑的屋内,用刀子削了甜瓜的皮,然后把果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叫寺子桑张嘴。 寺子桑和他并排坐着,推拒道:“师兄,请不要总把我当做小儿。” 澪双笑道:“我不管,在师兄眼里,子桑永远都长不大。” 寺子桑不服:“师姐都把我当大人呢!” 听到“师姐”二字,澪双心里又抽痛了一下。 寺子桑却继续说:“前几日,师姐带我去打猎,我打的猎物比师姐还多,师姐说我完全是个大人了,可以参加比武大会了!” 澪双愣了愣:“你说什么?” “师兄你跟着院主出去了,不知道也不奇怪。”寺子桑往门外望了望,“师姐说今日煮野兔给我吃,可这都傍晚了,师姐怎么还没煮好?” 澪双盯着寺子桑看,寺子桑转过头来,回以一个天真的笑:“师兄,我脸上有东西吗?” 澪双把刀子放下,吐了口气,说:“子桑,你知道你几岁吗?” 寺子桑说:“我知道啊,我今年——”他突然又打住了,眉头蹙紧,面露痛苦之色。 澪双顾不得自己粘着果汁的手了,抱住寺子桑,轻拍他的背,说:“没关系,师兄在这儿。” “师兄……”寺子桑回抱住澪双,“我刚才……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澪双宽慰道,“是不是累了?累了就睡会儿。” “师兄,我最近……就是发现自己很奇怪。”寺子桑说,“我常常忘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很多事情……我发现我都想不起来了,可有时候,很多事情……又仿佛昨日才发生的,清晰得可怕。” “那我们……不要去想过去的事了。”澪双大抵知道状况了。子桑的精神状态,自从那个叫做市期的少年被送走后,就变得极不安定。但澪双一点儿都不认为把子桑带回月庐是错误的决定。子桑一生起起伏伏,澪双坚信,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永远陪伴子桑。他必须把子桑放到自己的翅膀下。 “师兄,我也不愿去想。”寺子桑拨了拨澪双的手臂,澪双松开了怀抱。 寺子桑拿起澪双切的甜瓜,送到澪双嘴边:“师兄,你别总喂我吃,你也吃,很甜的。” 澪双说:“你知道很甜?” 寺子桑说:“我自然尝不出来,但师兄喂我的东西,肯定很甜很甜。” 澪双笑了两声,张嘴接了,心里的苦楚暂时减轻了几分。 “子桑,你在召国,听说过一个人吗?”澪双吃了甜瓜,擦了擦手。 “谁?” “召国新稚氏的遗孤,乱臣贼子的漏网之鱼。” 寺子桑立刻想到了,但他不动声色:“新稚氏……当今召王即位前的争斗……不是都赶尽杀绝了吗?” “就是啊,居然留了个儿子。” “照师兄这么说……这个人难道出现在月庐了?” “对,院主已经见过了,明日就要觐见大王了。” 新稚萃来月庐做什么?来救召夏?不可能啊,要是那俩人真的两情相悦,召夏也不会痛苦这么多年。那么,新稚萃是来借月庐之手报复召鹭吗?召夏被交换到了月庐,将军府被封,必然不会把新稚萃继续关着。新稚萃既然能来月庐,说明他的毒已经解了。按照当年召夏的说法,这人是一心寻仇的。寻仇需要帮手,那么与召国势同水火的月庐,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这么一想,倒还说得通。 不过,寺子桑懒得去多想,也懒得多言。身子废了,脑子也混乱了,外头的事,他不想掺合。他曾经掺合过,如今变得不人不鬼,就是他的下场。 `` 月庐王宫大殿。 正是君臣议事的时辰,召夏不明白,这种时辰把他押去大殿做什么。 他的断腿养好了些,不用拐杖也能走了,但始终是个步履蹒跚的瘸子。以防万一,侍卫还是把他的双手反绑了起来。 跨进大殿的时候,因为门槛太高,召夏差点儿摔了一跤,边上的侍卫拉着绑他的绳子,勉强把他提了起来。 “怎么对松桓君的?”寺仪沛坐在王位上,不悦道,“要是松桓君摔了,寡人砍了你的手!” 侍卫立刻下跪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滚下去,今日不想见下贱的血!” “多谢大王开恩!”侍卫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 大殿中央跪着一个人,召夏觉得这背影眼熟,却猜不出来会是谁。 寺仪沛没要召夏跪,直接说:“松桓君,瞧瞧这位客人,认识吗?” 那个跪着的人往后转了下头。 召夏的呼吸霎时停滞了。 新稚萃! 怎么会是新稚萃! “哈哈,看来是认识的。”寺仪沛观察着召夏的表情,“召国新稚氏的最后一条血脉,这就没有假了!” 召夏抬头看着寺仪沛,满脸震惊。 “没想到吧,这种谋逆之徒,竟然还活着!他说他是新稚氏,寡人还不信。寿鹘要寡人特许他带刀上殿,说他所持的武器,是他们家族的证明,寡人算是信了半分。寡人想啊,松桓君应该认识,就叫你来认认,看你的反应,这人果真是新稚氏!” “新稚……萃。”召夏叫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依然不敢相信。 “对对,新稚萃。他说他要向召鹭小儿寻仇,故来投靠我们月庐。”寺仪沛面露得意之色。 召夏看着新稚萃,缓慢发问:“你要……为月庐做事?” “别跪着了,起来说!”寺仪沛说。 新稚萃谢了恩,这才站起来,转身面对召夏。 他从头到脚收拾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神采英拔,任谁遇了都得多看两眼。 啊,难怪。召夏心里叹了一声。 关着新稚萃的时候,新稚萃见不了别人,没必要束发戴冠,召夏也见惯了新稚萃粗挑长发的模样。眼前这么一个把头发梳理得服帖漂亮的人,单单看背影,还真不能怪召夏没把人认出来。 新稚萃目光凌厉而坚定:“为月庐做事,就是为我们家族报仇。” “哈哈,说得好!”寺仪沛大悦,“如此说来,你们二人是仇人啊!新稚萃,寡人问你,松桓君也是你们家的仇人,你想不想杀了他?” 新稚萃回身向寺仪沛拱手道:“若论小人的私心,小人当然想取他的命。不过,一切都听大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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