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很清楚召夏的行踪,但还是难以置信地问值守的门客庆恢:“将军有来过吗?” 庆恢摇头:“将军已经七日没来了。” 天寒地冻的,国中无大事,换作往年,召夏除了日常的练兵和巡视,闲时就会来找新稚萃,然而都七日没来了。 庆恢问:“将军去哪儿了?” 都是自己人,季修说话就随意多了,然而他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在宫里帮王上带小孩儿呢。” `` 下市时分,召夏练完兵,来到太子书房外,太子还在读书。 “……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 六岁小儿的声音清脆又平稳,声如其人,全无普通小儿的无知莽撞之态。 召夏佩服太子,却也心疼太子,从小就得学着扛起家国。 没多久,屋里的声音歇了,太子傅先跨出来,见到召夏,笑着拱手道:“将军,又来了。” 召夏回礼:“难得有空,多来走动。” 太子傅说:“这几日,太子知道将军要来,功课都做得更好了。” 召夏说:“太子傅教得好,都是托太子傅的福。” 寒暄了几句,太子出来了,眼前一亮:“将军!” 太子傅向俩人告辞,召夏和太子拱手送了太子傅,然后进了屋。 太子把自己抄的书给召夏看,召夏毫不保留地夸了他。 太子红着小脸把竹简卷起来:“将军,我最喜欢你夸我了。” “哦,你不喜欢王上夸你?” “不是的。”太子否认道,“父王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陪我,可他基本上都不开心。我只有好好读书,不让父王生气。” “岚儿啊。”岚是太子的名,召夏只有私底下会这么叫他,“各国战乱不断,召国险象环生,你的父王也是人,没有三头六臂,不能万事兼顾,心情烦闷也是自然的。” “我知道。”太子很懂事,认真地说,“所以啊,才有将军这样的臣子,帮父王分忧。” “哈哈,太子这么说,夏深感荣幸!”召夏拱手。 一个小宫女进来叫太子吃饭,太子说:“送到这儿来,今日也和将军一起吃。” 饭菜摆好后,太子问:“如果将军得空……可以带我去骑马吗?” 召夏看了看太子的小身子骨,思索了一下:“军营里都是大马,得给你挑匹小马才行。” “大马也行!”太子面露喜色。 “你还没长大呢,腿够得着吗?” “有将军在,我不怕!” 被这么信任,召夏很高兴,可还是泼了太子冷水:“太子,没王上的同意,你不能随便出宫的。” “哦……对哦。” 召夏引导他:“你去问问王上?” “我……不敢,父王的喜怒,我都看不出来,我害怕自己说错话。”太子垂下头。 “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太子摇头:“我要好好想想如何让父王高兴……至少,开春春猎的时候,我想和将军一起去。” 六岁的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复杂的东西啊,召夏想起自己六岁的时候,没心没肺地爬树翻墙,总往新稚萃家里跑……呸,怎么又是新稚萃! 等等,春猎?召夏算了下时间,说:“太子,春猎我怕是无法奉陪了。” “啊,为何?”太子愣了下,但反应很快,“又要打仗?” “嗯。”召夏压低声音,“估计有大战。” 这种事其实不该和一个小儿说的,但太子懂,告诉他,无妨。 “召国缺土地,最怕的就是缺粮,要不然,王上怎么亲自去查看盈渠的情况了呢?就是要保证冰雪消融后的顺利通航。等我凯旋,召国就有沃野千里了!” 太子听得入神,但却没有多问。他小小年纪就明白,有的事,该他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军政上的事,以他的年龄,只听不问,最好。 “我想祝将军旗开得胜,可我最想要的,是将军能平安归来。”太子说。 召夏诧异:“太子……何出此言?” 太子小声说:“等我以后继承了王位,我希望将军还能在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 “哈哈哈哈,要我活那么久,那比打仗还难了!” 每一次出征,召夏都当做最后一次。要是没有这种觉悟,又怎么能打胜仗呢?然而召夏非常感动,新稚萃巴不得他死,一个小儿却盼他平安。 不管太子是真心话,还是仅仅想拉拢权臣,“平安归来”这四个字,在召夏心里,可是沉甸甸的份量。 我的傻大哥,我的笨父亲,你们为何没有平安归来呢? 太子见召夏表情有点不对,问道:“将军,我说错话了吗?” 召夏笑道:“没有呢,太子如此关心我,我很感激。” “可是……将军的表情有时候和父王一样,都看起来好寂寞。”太子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召夏。 召夏常常感觉,太子岚察言观色的本事远胜于很多大人,尤其是,他还只有六岁。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被王上的漠视逼成了这样。 简直敏锐得可怕。 太子又说:“将军是不是缺个掌灯人呢?将军和父王同岁,却一直未成亲。” “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召夏不想回答,因为脑子里又是那个讨厌的人。 太子笑得单纯:“王叔,岚儿有点好奇。” 靠称呼就把关系拉到了家族内部,召夏不得不敷衍道:“我看上的人啊,人家看不上我。” “哪家姑娘啊,眼光真差,居然看不上王叔。” “对啊,眼光真差。”召夏附和。新稚萃就是眼光差。 “父王也是……奇怪。”太子说到自己父亲的时候,用词有些犹豫,“他分明能给王叔挑一门好亲事,却放着不管。” 太子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警醒了召夏。 王上……是故意的吗?召夏背脊发麻。他赶紧喝了一口茶,把各种猜测从脑子里挥去。 太子没注意召夏的反应,低头想了想,接着说:“没成亲也好。以将军的身份,若真要成亲,必定与召国利益相关,就像父王和母后那样……大家都不开心。” 对坐的太子,正是政治联姻的产物,地位尊贵,却是表面光鲜,连懵懂时期最无知的幸福都不曾触碰过。同样都是寂寞的人,召夏觉得自己至少还拥有过很多东西。 如果,王后当年没有刺杀王上,王上至少会好好待她,太子大概也不会生成如此小心谨慎的性子。 然而说到底,最难过的,还是王上吧。王后向他挥了刀,寺子桑毁了他的兵民,而今还有个刺客……他留着刺客的性命,不知何意。 对了,那刺客是什么来头? 小注: 1、氍毹:地毯。 2、太子读的是计然家的书,讲经济的。 ---- 权力高度集中的封建社会之前,王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和亲戚之间的关系,相较以后,要“和谐”得多,尊卑没有那么分明,所以太子和召夏私底下没有那么讲究,甚至召夏和召鹭之间也没有那么讲究君臣,更多的是家族血缘。
第26章 (巧手) 召夏帮太子寻了一匹栗色小马,想着之后若太子向王上请求出宫了,他便带太子出去玩。他如常来到太子书房外头,发现里面很安静。 “太子呢?”召夏在附近转了转,问路过的小宫女。 小宫女眼睛都不敢多瞟,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将军,太子傅说太子书念得好,准了太子半日假。” “那人呢?” “回将军,太子去花园了。” 不用念书的时候,太子一般都自己待着,偶尔会去找王上,只是现在王上不在。召夏于是去了花园。 花园里,除了太子、随侍的小宫女,还有一个背影陌生的男子。三人在石桌旁围成一圈,不知在做什么。 召夏微眯了眼,问身旁的内侍:“那是谁?” 内侍只是出于礼数给将军带路,没想到被问话。他知道那是谁,却并不知道如何称呼,王上……王上也仅仅叫那人刺客…… “刺、刺客……”内侍挤出了两个字,正准备补充说明,召夏腰间猝然出剑,几步跃到刺客身后,抬臂就要捅向那背部。 刺客的回应也极快,双手撑着石桌起,向前凌空翻了个跟头,手指勾着一大块彩色的东西作遮挡,嘶啦——手里的东西被劈成了两半。 召夏还要出招,太子突然大声喊:“坏掉了!将军坏掉了!” 太子平日规矩惯了,鲜少大声说话,这一声喊,召夏竟愣了一下。 太子挡到刺客身前,张开小小的双臂:“将军,是误会!” 刺客的模样,这才清晰起来。与那松花绿的眼睛一对视,召夏就震惊了:“怎么回事儿?” 他不该用剑指着太子,但他摸不准那个刺客,沉声说道:“太子,到我这边来。” 他在心里暗骂王都师帅,身为太子的武艺教习,都教了些什么玩意儿!竟敢背对危险!要是刺客以太子为要挟,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儿! 小宫女和内侍被这阵仗吓得跪趴在地,一动不敢动。 太子挥着手臂,着急解释:“将军,真的是误会!父王、父王都允许的!” 王上允许刺客接触太子?召夏虽不明,但还是收了剑。一年到头算下来,他待在聊辰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打一场仗就得出去数月,朝政上的事已经够繁了,实在没那么多精力把宫里头的情况都捋清楚。 太子见召夏收了剑,转身从刺客手里拿起了什么,跑到召夏跟前:“将军把木鸢砍坏了。” “木鸢?”召夏接过来看,把断掉的两半拼起来。竹子编制的骨架,用彩绸缝成了一只鸟儿,“这东西……如何查探敌情?” 木鸢不都是木头做的吗,怎么还有竹子编的? “将军,这不是寻常的木鸢,不是打仗用的。南麋……啊就是他。”太子指着刺客,“他会做好多新奇的东西,这个木鸢,等开春了,能飞得很高很漂亮!” 召夏看向刺客,刺客没有靠过来,远远地作揖:“在下南麋,见过将军。” 南麋的处境,现在可谓是相当好。召王不锁着他,给他书读,允许他对国家大事发表看法,让他站在全新的高度,重新审视这个乱世。再次如长逸所说,只要不闹事,召王是相当地好相处。 至于太子,自从第一次偶遇后,南麋又和太子见过几次,多说了几句话,便逐渐熟络起来。他起初也感到奇怪,召王竟敢放任自己年幼的太子与刺杀自己的贼人接触。召王毫不在意地说了句:“你没有动机,也没有必要。” 下一句话,是南麋猜的。太子虽幼,却不傻。 不过说到底,他确实没有伤害无辜稚子的心思。这稚子还相当地讨人喜欢,聪明不说,熟络之后摘下了冷淡乖巧的面具,终究是一个喜爱玩闹的孩子。他们玩儿暗器的,个个手艺都不差,他顺手给太子编个什么小玩意儿,太子都喜欢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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