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啊!”召夏跪下,用袖子帮寺子桑擦了擦胸膛的水,突然想起自己穿着宽袍礼服,身上本来也带着帕子……唉,罢了,还好是水,干掉就好了,也不会失了体统。 寺子桑笑了声:“哪有你这么当将军的。” 这一乱一笑,俩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反而被打破了。召夏干脆想坐下来,寺子桑拦了一下,指了指自己下头垫着的裘袍:“坐这个。” 裘皮袍子很宽大,召夏展开坐了,说:“你揣个酒爵干什么?” 寺子桑笨拙地继续包头巾:“帮将军庆祝啊。” “谁信你。你想喝酒吗?我去拿。” “我不喝。再说了,将军可是今日宴饮的主宾,怎么主宾还跑出来了?” “闷得慌,出来透透气,那么多人,缺我一个也不打紧,反正王上顶多说我几句。”召夏心直口快,说出口了才发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一个人。他见寺子桑没什么波动,只是专心地整理头上的头巾。 太磨蹭了,他伸手去帮忙。 柔软的白锦帕,遮住了寺子桑的短发。 “谁伺候你的啊?头发都没了。” “明明就有头发,别把我说成秃子。” “就等同于没有了。” “呵呵。” 召夏拿起酒爵,看见寺子桑刚刚散在衣裳上的白梅,拈了几朵,放进去,晃了晃:“梅花酒,四年了啊。” 被囚在宫里,已经四年了。寺子桑接过酒爵,轻声说:“才四年啊。” 日子实在是太长了。上一次共饮,远得像是记不清了。 “子桑,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旗鼓相当的对手,不相上下的比试,五十胜五十败,却再也没有下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了。 “还用得着比吗,你赢了。”寺子桑看着酒爵里的白梅,自嘲地笑。 “不算数。” “那就没法子了。” “……” “召夏,你在月庐,有见着一个人吗?”寺子桑问,“叫做澪双。” 澪双,岱暄书院的堂主,不只朝堂上见了,宫宴上见了,还私底下见了。召夏说:“有见过。” “他……好吗?” 召夏心想这算什么事儿,澪双问他子桑好不好,子桑又来问他澪双好不好。 “什么叫好不好,反正他如今是岱暄书院的堂主,以后院主的位置,应该也是他坐 了。” “哦……那就好。”寺子桑似乎放心了,接着说,“他是我师兄,或者说,比起王兄他们,师兄,才是陪我长大的,师兄才算我的家人。” 一封家书。 怪不得当时澪双这么说。 召夏没有把澪双来找他的事说出来,更没有提澪双想拜托他的事。若说了,对于寺子桑,就是徒增挂念而已。 “你呢?你藏起来的那个人。”寺子桑问。 寺子桑是知道新稚萃的,他对召夏的洞察程度和了解程度,其实远胜于召鹭。召鹭是王,是兄,而当年的寺子桑,是召夏的友。甚至控制新稚萃的毒,都是寺子桑给的。 “老样子,乖乖被我关着,没有跑了。”召夏说。 “那就是没有进展了。” “……”召夏被戳了痛处。 新稚萃啊,要是跟我王一样怕寂寞就好了。召夏想。 “我没见过你关着的那个人,不过以前听你讲起,他不是个普通人。召夏,可能你觉得我的话多余,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寺子桑停顿了一下,“这种人,越老实,你越要提防。” 寺子桑是好心提醒,召夏沉默了片刻,却越想越难受:“子桑,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大概,算是吧。”寺子桑淡淡地笑,“我很喜欢你送的匕首。多亏了你们,没有把我挂城头,我在宫里还能过得不错。” 话题陡然变得沉重。 当年的投毒案,召夏牵头把寺子桑查出来的时候,召王震怒之下要把寺子桑千刀万剐。后来,自先王时代就一直辅政的上卿丰蔚向召王求了情,召王居然听了,要求把事情压下去。哪怕是好友,召夏也无法接受这种背后一刀,恳请王上给死去的军民一个交代。 他以为王上会因为“爱”这种东西而放过寺子桑,后来才亲眼见识到,最气愤的、最无法接受的,正是王上。 比起当初被处死,寺子桑活下来的每一日每一刻,才是真正的煎熬。 案子结了,是瘟疫;消息压了,宫里关了一只彻底被折断了羽翼的鸟儿。 而王上,变得更加阴沉寡言。前两年的时候,每次议事,那气氛压抑得可谓心惊胆战。这两年还好了些,召夏能感觉到,王上面对他的时候,找回了昔日王兄的影子。可召夏也知道,那是因为王上彻底抛弃了心中柔软的感情,选择用繁忙的军政事务麻痹神经,才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没有必要去质问寺子桑为何如此,单是月庐公子的身份,就已经足够了。 对啊,王上当年也是不值一提的质子,最后翻云覆雨坐了王位。以为手里握着的是人质,是筹码,却因为所谓的爱,忽视了直插心脏的毒刺。 “子桑,你后悔吗?” “我不管怎么选,都会后悔。” 寺子桑话里有话,召夏还想问,寺子桑轻轻推了推他:“该回去了,若王上派人来寻你,我可不想被看见。” 出来挺久了,确实该回席了。 召夏起身时顺带把寺子桑扶起来:“你的內侍呢?” 寺子桑还没说话,就听到后头传来一个着急的声音:“公子!公子!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 召夏看了看那个大口喘气的小内侍,一个冒冒失失的少年。 市期也看到寺子桑旁边还有个人,但没多想,跑近了就呆了,呆了好一阵才吓得扑通跪下:“将、将军!小奴拜见将军!” 他曾经远远地见过将军夏,当时只觉着是个披甲带刀的英武美男子,此时的将军夏身着浅红礼服,目似点漆,在一片皓月和白雪中,带有一种摄魂的柔美。 召夏故意吓唬他:“你怎么让主人一个人在外头受寒?要是病了,你当药引?” “小奴、小奴知罪!小奴——”市期颤抖着磕头。 “哎,是我不准他跟来的。”寺子桑又推了一下召夏,手掌软绵绵的,“你快回去,我也回了。” “行吧,起来,好好照顾子桑。”召夏待小内侍起来,把寺子桑交到小内侍的臂膀里,又对寺子桑说,“不知下次是何时再见了。” 寺子桑笑得很舒心:“别再见了,你们好好过。” “承你吉言。”召夏挑眉笑了下,转身离开了。 ---- 元旦快乐呀
第24章 (嫁衣) 主奴二人目送召夏走后,寺子桑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抱着那个爵,几朵梅花还留在里头。 市期看见了铺雪地里的裘袍,心想公子又不好好穿衣裳,好在没有一屁股坐地上了,算是有长进。他把裘袍捡起来,外头的毛湿了,里子没湿,可以用。他把袍子给寺子桑披好,想背人回去,寺子桑不让,说想多走走。 陪公子在美景中漫步,市期求之不得,扶着公子慢慢走。 寺子桑煞风景地开始问罪了:“不是让你练功吗,你怎么出来偷懒了?” 市期摆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在院子里练气,过了很久都不见寺子桑回来,定不住了,才出来寻的。 “市期担心公子……公子这次可不可以不罚市期……荆条很疼的……”要是没好好读书或者练功,公子可是会用荆条打人的。虽然公子没什么力气,但很会用巧劲儿,荆条落身上真是往肉里面疼,市期想到就害怕,吞吞吐吐地求饶,然后想了想又豁出去了,“公子罚吧!只要公子好好的,市期不怕受罚!” 呵,这才像个男儿。 “我不会乱来了。”寺子桑也知他一片好心,不为难他,“罢了,我儿时练功的时候,也老是偷懒。” “市期没有偷懒……” 寺子桑看他一眼。 市期马上说:“公子说是偷懒,那就是偷懒,市期知错了。” “照你这么说,那还是我不讲理了。”寺子桑决定不讲理到底,“我要罚你,嗯……回去多练两个时辰。” 多练两个时辰和挨一顿打,权衡一下好像都差不多。市期垂头道:“……是。” 寺子桑暗笑。 走了一段,市期忍不住问:“公子和将军夏是朋友吗?”俩人说话时口气熟络,肯定不是一般交情。 “以前是。”寺子桑拨弄着爵里的白梅,“我没祸害召国的时候,我们是挚友。” 牵扯到公子的过去,市期不问了,默默看着公子的动作。 “我和召夏,你觉得谁好看?”寺子桑问。 “……”市期想到了刚才公子和将军站在一起的画面,一个像冬雪白梅,一个似夏池红莲,都好看,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 寺子桑见他不说话,又问:“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不能拿在一起比较?” 市期撅了撅嘴:“反正公子什么都能猜到。” 寺子桑偏头看他,霜白的眼珠子就像盛着雪:“若我说,我以前,和召夏的感觉更像,你信吗?” 将军夏的传闻,市期多少听说过。战场上就不提了,私底下,也是个热情奔放、不拘小节的率性之人。 市期越想越愣,脚步都停了下来。 公子……以前是将军夏那样的吗?寡淡如梅的公子,曾经是将军夏那般热烈的人吗? “别想了。”寺子桑把酒爵里的梅花倒掉,“我就说说而已。” `` 季修把喝多了的召夏扶回寝屋,帮他摘了头冠,就要动手扒他的衣裳。 召夏揪住自己的领口,推了季修一把:“烦,别碰我。” 季修无奈:“将军,你今日很累了,早点歇息吧!” 长途跋涉后又是宫中宴饮,都是累人的活儿,召夏基本上就没休息,季修也是关心他,才把他直接弄到床上去睡。 “你出去。”召夏赶人,“我有分寸。” 季修拿他没辙,听令退了。 召夏在床上躺了一阵子,越来越冷。 酒很醇,衣裳也厚,屋子也暖,心却是凉的。 ——都会后悔。 眼前浮现的是寺子桑虚弱的背影和惨淡的笑颜,还有王上那悲喜不明的沉寂。 那么相爱的俩人,都能互相伤成窟窿,若是不爱呢? 召夏心烦意乱,坐起来,看着自己的衣裳,莫名觉着颜色太浅了。他翻找衣箱,扯出一套更为华丽的衣裳。正红底,玄黑边儿,飞鹄纹绣,还是他大哥当年给制的礼服。父亲常年带兵,家里也没个女眷,一个没母亲的娃,就是被一个学着父亲打仗的大哥带大的。工匠把衣裳送来的时候,召夏还嘲讽他大哥,这嫁衣配色,你是不是以后还要送我出嫁啊?快到而立之年却还未成亲的大哥明显没想太多,说只是觉得这颜色很衬自家弟弟,一个好看的娃娃,怎么可以整天脏兮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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