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 早已经有人拥着段回峰要离开,向城等人赶紧上前。 “不要!” 向境几步拦在段回峰面前,从容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慌与强扯出来的笑。 “殿下,殿下,您没有,您没有真的想要我死是不是?您只是生气了,是不是?您,您生气属下骗了您……但,但是,您不会真的想要我死,您不会的,是不是?” 浑浑噩噩,完全没有了二公子的风度,卑微到了尘埃里,只求段回峰多看他一眼。 段回峰没说话,向城赶紧喝道:“向境,回来!” 向境却根本没听见。 “殿下,属下错了,向境知道错了,只此一次,我保证只此一次!今后,属下一定忠心殿下,再也不敢了!您生气,您,您打我骂我都好,只要您能消气……” 向城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别的了,挡在段回峰面前斥骂,拉着向境就要走。 “还不住口!当着殿下的面,胡言乱语些什么!” 向境却一把甩开他:“殿下,您不要丢下我,属下求您了殿下,属下真的知错了,以后一定会听话的,绝不欺瞒……” 他一面说,一面流血,眼睛紧紧盯着段回峰,生怕一个眨眼,他就消失不见。 不会的,段回峰不会想要他死的,他的殿下只是太生气,等他气消了一定会原谅他的,怎么会呢?段回峰那么爱他,怎么舍得他去死? 向境不肯信,不肯就这样离开,跪在段回峰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让开。” 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向城又急又忧,偏在段回峰面前无法说什么,向境受了伤力气也大得很,他根本拉不走,索性帮向境求情:“殿下,二弟实有难言之隐,还望殿下看在他是为国效力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回罢!” 此刻的段回峰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脚踢开向境走出去,头也不回。 向境不闹了。 他盯着那只手——被段回峰踢到的手。 段回峰从前,绝不会做这种事。 他的殿下温柔和善,只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绕在他身后教他射箭,只会在夜晚牵着他的手让他安心,细密的吻落在他的指节,伴着湿热温暖的呼吸,温柔又轻盈,还会小心保持距离好让他不那么害怕。 “殿下……” 他不是没受过伤,剑伤也不是头一回,当初在来雁楼与向垣做戏的那一剑,同样贯穿胸膛,是奔着要他死去的。这些年,他的身体被翻来覆去地折腾,对疼痛早已习惯。 可是现在不一样,段回峰是真心厌恶他,心痛的感觉前所未有,胸口的剑好像并没有被拔出,而是被段回峰淡漠的神色击碎在他的身体里,碎成千片万片,每一片都浸满了绝望,与他的血肉长合在一起。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天在御书房,段回峰说什么来着? “孤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是他忘了,段回峰最恨的就是欺骗。 向境愣愣的,猛咳出一口血,喷在面前地上。 向垣手忙脚乱翻出白衣留的百元丹要喂给他——当初他故意手抖刺歪了,今日的段回峰可未必! 药才送到向境唇边,一股剧痛从心口传来,巨大的痛楚在胸腔炸裂,他意识到什么,咬牙强忍着把药喂给他,终于因突如其来的心疾与向境一同晕过去。 “垣儿!” “公子!” 明明是大破敌军一朝雪耻,向城却对着两个晕过去的弟弟焦头烂额,自己抱走了一剑穿心的向境,由闻生等人照顾情况不明的向垣,早有齐泉去找随行医师,一路匆匆忙忙往外赶。 “将军,马在宫门候着了。” 向城气急:“蠢材!马背颠簸,如何骑得?还不抬轿来!” 军帐里,向城守了他足有两个时辰,寸步不离,白肃撩开帐帘进来:“将军,您……” 向城以为他是来劝自己走的,赶紧放轻声音推辞:“没事,我再陪他一会。” “皇上传召,众将军议事,您不能不在啊。二公子一时半刻也醒不了,早去早回就是了。” 见向城担心,早一步清醒过来的向垣赶紧自告奋勇:“我来照顾……” “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再说罢。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向城无奈瞪他一眼:还照顾别人?自己都是病秧子一个,别给他添乱了。 “医者不自医嘛……” “那就是闻生无能,早知如此,就该把司医坊首领给你。”向城多嘱咐两句,等齐泉进来才道,“皇上传召,我先过去了,你回自己帐里,不准乱跑。” 向城一走,向垣是想赖在这里也不行了。齐泉像个护主心切的恶犬,呲牙咧嘴,时刻准备扑上来咬他,若非向境躺在那,向垣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待在这里。 “齐泉,我……” “你什么?”齐泉扎过一个眼刀,把向垣所有的话都扎回去,“将军既有吩咐,垣公子还请回。”
第68章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 向境醒时向城已经回来了,坐在他床头翻阅文书,见他醒了便凑过来看,而一见是向城,向境明显一愣。 “大哥?” “醒了?来,慢点。” 等他重新敷了伤药换了纱布,向城取下一只荷包,从里面倒出一枚小小的长命锁放在向境手心。 那时候抓在手里满满当当,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手里,可现在来看,原来这么小。 “这个……” “你不记得了?” “记得,只是它不是被扔了么?” “我自作主张替你留着了。面具,荷包,铜手链……全都还在呢,就是不方便带着,我随身只带了它。那时候,瞧见垣儿有个一样的,我就觉得还好没扔。等回去了,找人打两副项圈,你俩一人一只,好不好?” 向境错愕,不知说什么,向城叹气,手指无措摩挲着荷包边缘,颇显局促:“只是,你如今长大了,可能,也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了。无妨,大哥再找更好的给你。” “大哥。” 向境笑着打趣:“可这东西做工实在粗糙,我与三弟也都这么大了,还戴这种孩童玩意怕人笑话呢。” “任他们说去,咱们何时怕过?若怕累及名声,也不会让你顶着这样一重身份受几年委屈。” “大哥,这是我的责任,谈不上委不委屈。”长命锁在掌心泛着银光,小巧的铃铛坠在底下,让他想起自己耳朵上那对象征羞辱的耳坠,“我是羲国的二公子,受封与否,我都是。”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身为向家人,生来就是段氏的刀,何况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再大的委屈又如何? “你不只是羲国的二公子,还是我向家的仲公子,是我的弟弟。” 他不曾见过诸葛氏族,跟他们没有什么感情,救人只是因为世交的情分和段业的命令。若是让向城选,什么诸葛氏什么旸国,都没有向境来的重要。 只是向境到底不是他带大的,不如向垣跟他亲,从前又因向天漠的原因,对他如同对白肃,疏远,界限分明,向境心底是否真的拿他当哥哥他也不知道。 向城忽然道:“对不起。” 向境以为是为过去,可分明过去向城对他也很好,遂笑道:“大哥今日怎么了?” 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一些为了让自己安心的自私的补偿,可能只是试图挽回一段岁月掩盖下的兄弟情。 “殿下他并非存心,许是心里过不去,过段时间他自会明白的。” “……”他默然,“我怕打草惊蛇,所以诬陷殿下,把他圈禁在宫里……我仗着他的信任做这等事,他生气是应该的。” 出了向境的帐子,夜风吹过,军旗猎猎,向城清醒不少。他没让人跟,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军营里,找了一处僻静地方看星。 人不能总沉湎于过去,可他就是会想起过去。 想起那些没有阴谋诡计的,光明灿烂的过去。 想起董少湘,想起苏孟,想起那个自在快活的段回峰。 若是董少湘还在,领兵攻破边关时,一定会与他一争高下,不亲自围了皇城不罢休,苏孟一定会做他的军师,然后把董少湘气个半死。 抱着浑身是血的向境,包扎伤口时看到他背后残存的痕迹,回忆与现实不可遏制地交织相错。 他想起一个人。 死在年少,浑身是血,被人用板车推出皇宫。 他去看过董少湘,在他想要陷害太子之后。 董少湘一个人坐在殿里,随手捡了只簪子在胭脂水粉上戳戳捣捣,一片狼藉,仿佛这样做能让他快意些。 “少将军来了,怎么,二公子告诉皇上了?皇上要如何处置我?” 向城看着他,深呼一口气:“二叔会把这件事压下去,皇上不会知道的。” 他嗤笑:“哦。那少将军回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 “看我?”董少湘终于正眼看他,眼底尽是凉薄,“我竟不知,原来我有这等姿色。” “少将军也喜欢少湘吗?可惜你来晚了,少湘已经是陛下的人了。不过……”他勾唇一笑,眼里尽是嘲讽与挑衅,拉过他的手按在心口,“少将军是什么人,就算做了不该做的,皇上也不会怪罪,是不是?” 向城猛地把手抽回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所幸董少湘也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回答。 什么样的回答都没有意义。 向城打破诡异僵持的平静:“小王爷不是这般性子,有何苦处,也许我……” 他唤了一句小王爷,像是想借此唤醒他的傲气,却惹得他激动起来。 “苦处?向城,你现在装什么?你不早就知道了?若当初向将军肯多说两句,二公子肯劝上一劝,我都不会落得如此田地!你现在同我说什么苦处,你早干什么去了!” “小王爷……梁王府的小王爷,还是我吗?我现在哪里是什么小王爷,不过是偌大皇宫里一个低贱的男宠。我若想离开,你能带我走吗?你能吗!” 将来的梁王府自有他人承袭,史书不会有他披甲迎敌之功,他再无出头之日,四方宫墙是他一生的枷锁。 他终于是忍不住了,戳烂胭脂水粉也不能平复他的怨,积累多日的委屈与愤懑在这一刻爆发。 “我究竟有没有反心你们难道不清楚?梁王府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我!你不也手握兵权,凭什么你不用受这般屈辱,凭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你姓向。” 因为他姓向,所以不会被忌惮。 他凄惨笑着,手抚上红肿的脸颊,委屈悄然凝聚:“二公子好会说啊,什么下贱东西,什么十岁……我难道是自愿做这下贱东西的?我不也才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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