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境一撩衣摆,额头触地,重重一响:“臣有负所托,请陛下降罪。” “这怪不着你,能查出来已是不易了,若你亲自探一探,打草惊蛇,更不知要等多久。你若出事,朕如何对得起你父亲?” 段业身后跟着诸葛起,虽为分支,却是诸葛氏族最后的血脉。 “到底是向将军的儿子,我等能重见天日,皆承了二公子的恩。主家两年前就已遇害,实在不是公子的过失。” 然而向境似是心情极差,对诸葛起也没有好脸色:“父亲已去,如今的向将军是我兄长。我也只是遵陛下吩咐行事,用不着谢我。” 段业猜他不甘心,忙着解释:“贤弟,他……” “陛下不必担心,我等明白,只是不知那逆贼在何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封越身上。 然他只是盯着向境,眼中映出一身红衣拿剑指着他的向境,笑得不明所以:“当年,他用血染了一袭红衣,从人群里走出来,也是这样威胁我……段业,诸葛嫡系早被我杀光了,为了这些扶不起的分支,逼死向天鸿,你悔不悔?” “……” “当初败给向天鸿,如今又是向境,我何时败给你了?段业,没有他们你一事无成!” 整个大殿上,与向天鸿最亲近的只有两个人。 段业不说话,向境也不说话。 人们只静静地看着他发疯,看着那柄剑在他脖子上划出血痕。 向境记得,向天鸿死的时候,父亲不准他去,可他实在想念二叔叔,训练结束后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结果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出现了段业,他端着一壶酒,坐在向天鸿尸身前,饮一杯,倒一杯,喝下去的酒从眼睛里流出来,最后全洒在地上。 时间太久了,他应该说什么呢? 恪守本分,抑情止礼,才是他对二叔叔最好的回应。 段业也不说话。 向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有一瞬间,向境很想问问:对段业来说,向天鸿是什么?锋利的刃?还是不能失去的人?对他来说,向天鸿也只是一个符号吗?是可以被别人代替的吗? 段业沉默许久,扯扯嘴角勉强绽开一抹笑:“你很像你叔叔。” 很像,很像。 可再像也不是。 向天鸿死了,段业不知向天漠对他有没有怨,他不敢问也不敢想,就假装没有。可今日封越旧事重提,那些回忆争先恐后从遗忘的角落钻出来,若是向天鸿还在,今日站在这里的段业就不会是孤家寡人,若是他还在…… “陛下宽心,为您而死,二叔叔甘心的。” 向天鸿生来就属于段业,就像向境属于段回峰,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排忧解难以命相博,他们甘心。 诸葛起不愿意听封越在那哔叨发神经,夺剑欲杀。 向境几步过去,一手捉腕压制,一手二指并拢,在他肘部关节点了一下,哐啷一声长剑落地,诸葛起也因痛苦与惊怒变了脸色:“二公子这是何意?” “陛下尚未发话,岂可动私刑?晚辈得罪,世叔海涵。” 段业却道:“朕觉得他做的极好。诸葛氏已经救出来了,朕也不会再受制于他。来人,这条舌头……” 向境急急出声:“陛下三思!我大军才攻进渃水,若此刻发落,恐引得百姓议论。” “二弟,你糊涂了?封越暴虐成性,旸国百姓恨之入骨,怎会议论?不杀了他泄愤,才会让百姓议论,只当我们还怕他呢!” 段业是看着向境长大的,比向城更清楚他长到现在受了多少罪,而这一切的来源都是封越,就算引得百姓议论,他也一定要杀了他给向境出气! “朕,不怕议论。若他们议论,只能说明旸国百姓都是不通情理的小人,更不值得你救。来人!” “陛下!”谁知向境竟跪了,“臣请问陛下,为何一定要杀他?” 段业不解:“你……自然是给你出气!你自小受苦,不都是因为他?” “臣叩谢陛下体恤。然现在出气,为时过早,臣恳请陛下将他交由臣来处置!” “你不想他死?”段业不可置信。 “臣斗胆,敢问陛下,臣于此事是否有功?” “自然是有,早在你决意只身犯险朕就拟好了封赏诏书,在太极殿封存了三年,只待今日。” “臣不要封赏,只求陛下将人交由臣来处置。” 向境要保封越? 这下连向垣都有些震惊,下意识唤出声:“二哥?” 向城怕别人心生他念,赶紧补充:“陛下,封越已是亡国君,陛下日理万机,可否交由向家处置?” “他是我诸葛氏的罪人,为何不能直接处死?就算要申,也不该交给向家!他杀了我许多族人,二公子虽救了我们,可也不能无缘无故包庇这样一个凶手!” “无缘无故?”向城眉毛倒立,火气蹭蹭往上涨,向境为了把他们平安救出来受了多少苦,到诸葛起嘴里却这样轻描淡写就一笔带过了? “他亦是我羲国的罪人,怎可由你们单独处刑?诸葛氏是只剩了你们,可你们究竟是否能担起旸国还未可知,以后少不了求陛下相助,区区一个封越,陛下尚未发话,哪有你说话的地儿?” “陛下,臣以为,封越居心叵测,诸葛氏族既已平安,封氏一族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忽然一人道:“是为陛下绝后患,还是公报私仇,向将军自己清楚。” 向境制止向城,循声望去,是位面生的官员:“向将军与封氏非亲非故,若说当初家父一事,也早有论断。公报私仇几字,我实在不懂,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谁能不知向境是怎么探取到情报的?向城与他的私仇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然而他但凡敢说出来,凭向家的权势地位,他有几颗脑袋都不够。 “……臣不敢,是臣失言了。” 向垣轻飘飘道:“大人还是仔细想想,说出来的好。大人若不说,方才对向将军之言就是以下犯上,污蔑僭越之罪。心有怨言却不直说,对二公子,是欺瞒之罪。加上御前失仪,言辞冲撞,数罪并罚,只怕下场未必比封氏好多少。” …… 封越与向城有没有私仇不清楚,这位大人的下场不清楚,他们只清楚一点:这三位虽是后生晚辈,却不是他们能随意指摘的。 段业试图打圆场:“不过一个阶下囚,段向一体,谁处置都一样。向城,带走吧。” ---- 向垣:呜呜呜她好可怜我可听不得这种话 宜衡:?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第67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 段业带诸葛起等人离开后,段回峰也准备回质馆,向境一见他要走,顾不得其他追上去,像从前那样跟在他身后。 “殿下,是要先回质馆吗?荣安与葫芦没事,属下早已安排了人,想来现下已经清理干净了。” 段回峰不应,他便继续同他说话:“殿下,您是继续住在质馆,还是与属下等人一同在皇城安营扎寨?属下好着人去办。” “殿下,您来的早,是否还未用过早膳?属下这就……” 好烦。 “二公子有何事?” “臣,我……”他垂下头,轻声说道,“属下如今,还没有受封二公子呢。” 所以,能不能还叫他向境? 许是伪装时间太久,面对段回峰,向境不自觉带了从前的影子,挥散不去,而这从前惹段回峰心怜的模样,如今只能惹他不快。 段回峰不耐烦地更正:“仲公子,有何事?” 他察觉到段回峰不高兴,也清楚他不悦的原因,小心试探:“殿下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 段回峰当真停下,眼底滑过冷漠讽刺,应他的意随口问了一句:“几岁了?” “……十八。” 他嗤笑,笑向境也笑自己:“只有名字是真的,还问什么?你的事,与孤何干?” “不,不是……”向境慌乱着半跪去捉他的手,讨好地放在自己耳后磨蹭,“面相,面相也是真的,对殿下的忠心更是真的。” 不仅忠心,对他的心意,同样也是真的,是他头一次心动,头一次学会爱,头一次真心实意的没有任何目的的想要保护的人。 “殿下,属下可以解释,很多事情,属下都可以解释的。殿下,求您听我一言。” 齐泉与珏月对视,纷纷蹙眉,面露忧色:跟了向境那么久,还没见过他如此失态。 “属下从来没有想过陷害您,只是,只是质馆外有眼线,属下怕对您不利,又要转移封越注意,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殿下,想要把控朝堂,必要有合乎情理的理由,属下实属无奈。” “属下当真是不得已,殿下,求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不会再骗您了。” 段回峰听不进任何解释,他觉得自己被背叛欺骗包围,重重叠叠挤在一起,把他和所有人隔开,没有人可以信任,他在这里是个外人。 他怒其不争的父皇在骗他,敬为兄长的城兄在骗他,当亲弟弟宠爱的向垣在骗他,最爱的人,最信任的人,也在骗他。 所有人都在骗他。 被欺骗的感觉溶进晨霜雾气,而这份欺骗,来自他最爱最珍惜最呵护的人,就算逼迫自己不去相信,事实也已经摆在面前。他快要喘不过气,向境这个人,这个声音却还盘旋在脑海中,时时刻刻提醒段回峰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笑话。 他宁可向境真的叛国,也好过他们从初识就是骗局。 他快要撑不下去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或许都有,又或许还有别的,这样纠结复杂的感情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化作浓浓恨意。 此时此刻,段回峰恨着向境。 恨他欺骗,恨他防备,恨他不信任,恨他从未对自己敞开心扉而自己却对他编织的美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罪魁祸首还在为他的欺骗找借口…… 他猛地拔出身边禁军的佩剑,一剑刺入向境胸口,剑身完全贯穿了他的身体,鲜血顺着剑身滑下,凝聚在剑尖,落在向境身后。 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向境,乌压压跪了一地。 “殿下息怒!” 向垣不顾其他想要上前,却被地上的向城扯了一把,踉跄着跪下,满眼震惊焦急。 向境的震惊不比他少,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胸口的疼痛,心就被人攥在手心反复蹂躏碾碎。他睁大眼睛看着段回峰,若非呼吸牵动伤口引出阵阵痛楚,他几乎忘了自己还在呼吸,忘了自己还活着。 “殿……咳!” 段回峰却是一刻都不想同他多待,反手抽出剑丢在一边,转身离去。伴随着剑落在地上的碰撞,向境脚下踉跄着咳出一口血,随后大口大口呼吸着,即便牵动伤口痛得他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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