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生一狠心,逼迫威胁:“公子不喝,属下便强灌给公子喝下。” 他果真端碗,作势要灌。然向垣不信他真的敢给自己灌药,语气平淡,不为所动:“闻生,你有自己的主意了。你敢灌,就永远不要再来见我,下次发作,由我自生自灭。” 他能灌一次,还能次次灌吗?若他真的敢,向垣回去就会让他离开,心疾愈发严重,他若不在…… “倒了。” “……是。” 不多时,他又回来了,手中端了一盏茶。 “公子,润润喉吧。” 向垣看他一眼,目光无神,像是被什么抽去魂魄。他抬腕,茶盏扫到地上,伴着滚烫的茶碎成数片。 向垣面朝里侧躺下,语气听不出感情:“跪下。” 他再次醒来已是近午时。昨夜睡得并不好,这才真的缓过来,早时用的不多,现下正饿,下意识就要喊闻生。 “闻……”他恍然想起闻生被他罚了,自己还生他气来着,一扭头看他跪在榻前,一声不吭,听见他唤,抬起头。 向垣没看他,名字在嘴边打了个转,出口变成了“风燃”。 “属下在。” “驾车,本公子饿了。” 向垣生气了? 头一回见向垣主动罚人的,还对闻生这样不理不睬,风燃低着头不敢乱看,依照吩咐驾车陪他出门。 闻生不知向垣去了哪儿,满心担忧,懊悔不该惹他不快,跪在这里受罚却不见向垣,只觉时间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熟悉的声音悠悠传进耳朵:“看来果然掺了东西,这么久也不喊疼。” “公子明鉴,属下万不敢动手脚。” 他坐在凳上,自己斟茶:“过来。” 过来,又不是起来。 他咬牙半撩衣摆,膝行到他面前,嵌进肉里的瓷片被嵌得更深,空气中飘着淡淡血味。 向垣半伏在桌上,歪头看他,语气好奇又天真:“闻生,本公子就那么不近人情么?你都不肯求求我。” 悠闲的语调,说到最后竟还有一丝委屈。 “属下犯上不敬,公子罚的应该,故不敢求。” 向垣满意点头,开始细数他的罪过。 “是了,你不敬。从前懈怠,大哥放过了你,后来偷听,大哥又放过了你。因本公子倚仗,连二哥都会对你格外开恩一些,所以你有恃无恐,敢对我不敬。” “你该知道,你和白肃齐泉不同在哪里。” “……闻生明白。” 他的一切都是向垣给的,从他的命,到他的本事,包括名字。 没有向垣,他早死在了那个冬日小巷。 “底线之所以是底线,就是因为别人动不得。闻生,这是最后一次。” “我不是非你不可。” 不是非他不可。 但是闻生离不开向垣。 他无处可去,是向垣给了他现在所有的一切。 向垣顽皮一笑:“错了没?” “错了。”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何向垣对他的心疾如此执着,怎么就成了底线。但向垣不说,这就不是他该问的事,明不明白,该认错都得认。 他放轻声音,示弱道:“闻生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公子不生气了好不好?” 向垣满意了,起身往榻边走,一面翻找伤药一面示意他跟上:“过来,我看看伤的如何。自己把瓷片拔了,我给你上药。” 闻生却拦着他:“公子累了,早些歇息,属下自己上药就是了。” 向垣不喜欢血气,又刚犯过心疾,再闻了血腥味更要难受了。 向垣也不多客气,把药塞给他,由他出去后苏叶进来更衣就寝。 忽然心里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不厉害,却折磨人,心慌得很。 闻生躲在客栈外上药,想着遮了血腥味就回去,结果风燃急急跑过来:“闻生大人,公子不适,指名要你过去。” 他进去时,房间昏暗,像是已经睡下了。 可他听见向垣错乱的呼吸,上前撩起床帐:“公子?” 心疾又犯了? “闻生?”向垣慌乱去抓他,“我,我心好慌,我好害怕。” 与平时完全不同,他没由来地心慌害怕,好像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他一如溺水的人,周身沉浮,汪洋如潮吞噬了他,他只能死死抓着闻生,获取那么一丁点安全感。 “公子不怕,属下在呢,风燃他们都在外守着,公子不怕。”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用力到闻生手背都被抓出鼓鼓的红痕。 忽然闻生觉得手背湿漉漉的,俯身看时,向垣正咬着被子一角呜呜地哭,脆弱又无助。 ?! “公子?”闻生立即拿手帕给他拭泪,也顾不得什么犯上不犯上,像平时向城他们那样虚抱着他安抚,“不哭了,疼就喊出来,咬属下也无妨,公子别哭了。” “公子别怕,属下在这里,公子什么都不用怕。好公子,不能这样哭啊,哭伤了眼睛要不好看的。” 他声音低沉,语气却异常温柔,满是紧张担忧之情,这样虚抱着他安慰,向垣懵懵懂懂以为是哥哥来了,哭得更狠了,口中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对不起一类的话,听得闻生好似也得了心疾,痛得不能呼吸。 明明就是他错了,犯上不敬,还敢威胁向垣,这点惩罚又算什么?也值得向垣放在心上? 闻生心里庆幸自己随身带着乌沉香,此时拿了香囊,轻轻在他面前绕了一圈,乌沉香熏染,向垣便安静许多。他想向垣今晚是睡不安稳了,打算起身找香炉来。 结果刚一离开向垣就扑过来,颇有些神志不清:“别走!不要走,别丢下我!” 闻生不由心痛:他何曾这样恐惧?又何曾这样小心卑微?他到底在怕些什么?怎么会有人能舍得丢下向垣? “好,属下不走,我们都不会走,没人会丢下公子的。闻生会永远陪在公子身边,绝不离开。”
第47章 月明霜露中 === 好疼。 骨头好像都被碾过一遍,似曾相识的疼痛让昏睡的人恍惚一瞬,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向境一睁眼,便看见头顶繁杂刺绣的床帐,眼花缭乱,愈发头痛。 这是哪? “公子醒了?” 一个与荣安年龄差不多大的侍从拨开帷帐,恭敬之下是藏不住的欣喜。 “我……咳咳。” 不说话还好,一张口便觉得喉咙冒烟一样疼,咳嗽带动人都颤了两下,无意忽略的身上酸痛忽然就明显了,向境脸色一白,想到了昨夜发生过的事。 那侍从还不觉,以为是他身体不适,贴心地端茶润喉,询问要不要更衣起来。 “今日十五,皇上去皇后那里,吩咐公子好生休息,不准人打扰。您是要再睡会儿,还是更衣用膳?” 向境神色满是防备不安,忍着痛退后,尽可能离他远些:“你是谁?” “属下叠玉,是公子的近身侍从。皇上早时封了公子为侍君,拨了我与皎皎来贴身伺候着。” 侍君? “是,猗盈君。”叠玉看出他的疑惑,顺口解释道,“公子昨日承宠,按理今日要向皇后请安的。不过皇上怜惜,让您不用过去,先养好身子为上。” 毕竟他昨天疼晕过去,封越也不知道他何时能醒,醒了又能有多大力气过去请安听训,干脆就让他老实养着。至于是否会给他树敌,封越也并不在乎。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侍从,向境抓着身前的被子,一点一点往后退,如一只受惊的兔子,目光闪烁无措,惶恐与不安写在脸上。他知道,平静的日子一去不返。 叠玉看向境小小一团缩在那里,也知道他心里委屈难过,遂让皎皎先去准备早膳,自己留下侍候向境更衣。 其实向境不想任何人留下:“衣裳放下,我自己可以,你出去罢。” “不只是更衣,公子身上有伤,皇上吩咐要上药的。背上有些地方,公子自己怕是不方便。” 不方便? 向境脸色一白,心知他说的是哪里,更不想上药了。 可既有封越的吩咐,躲是不可能的。 眼见叠玉要动手,细白的手指先他一步解开衣裳,褪了寝衣翻身,任他涂抹药膏,脸上颜色红白交替,疼了就攥紧被褥,不肯出声。 然他一疼,身体微颤,叠玉轻声哄劝:“公子别怕,属下不会伤害您的,上了药就不痛了,您忍一忍,啊。” 脸埋在锦衾中,向境苦笑。 身上的伤,上了药就不痛了。 心里的伤要怎么办呢? 勉强算是上了药,向境避开叠玉亲近,自己穿好衣裳要下床。然而身后疼痛难以隐忍,他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好在叠玉时刻留心着,及时扶住他才不至于摔伤。 “公子不适,还是先别动了。属下让皎皎把早膳送过来,在榻上用膳也是一样的。” “……” 得,这下连床榻都不必下了。 看向境神色抑抑,叠玉忍不住劝慰。 “圣旨已下,公子回不了头了。虽是侍君,到底比无名无份的男宠好些,皇上也赐了封号,可见皇上心里有公子的位置,日子不会太难。” 往好处想,也就是这样了罢。 猗盈…… 向境不想去深究这两个字的含义,再美好的意义于他也不过是羞辱。 乐颜轩地处偏西,却不似西苑偏远,清静却不冷清,周围植几株银杏柏树。如今入冬,银杏叶都落得差不多了,然只看余下金黄与苍翠交织,也不难想象出秋时金叶在绿植中纷飞的美景。 ——质馆庭前也有两株银杏来着。 轩窗半开,向境趴在窗前,不披衣裳,也不觉冷——冷是一定冷的,只是他似乎已经不在乎了,叠玉劝了两句,被他嫌烦要打发出去,亦未再多言。 同样轩窗半开的还有段回峰。 他避开了段业与向家,一直秘密与颜景舟保持联系,在羲旸两国间建立组织自己的力量。原本颜景舟因身份不便,不会亲自过来,只是这次不知怎么了,竟然特意跑来见他。 眼下,段回峰倚在窗边,与颜景舟一同等侍从回话。 他的手中捏着颜景舟给他的信息,心里想的却是去年正旦大雪纷飞,他捏着一卷书靠窗小憩,向境过来给他盖毯子。 向境体弱怕冷,也不知在宫里是否会冻着。 正出神,打探消息的侍从回来了。 “宫里新封的侍君,听说姓向。” 信纸顷刻多了两道皱痕。 侍从还在继续说:“年岁不过十四五,初次侍寝怕的不得了,挣扎不从,疼晕过去……” 疼晕过去?! 段回峰唰地起身:“那他现在呢?” 那人一愣,估计也是没想到这位殿下这么担心他:“现在应当没事了,封越好像挺喜欢他,连夜召太医,还赐了封号。他不是头一位侍君,有封号却是第一个。封越应当挺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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