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向天漠。 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境儿,向天鸿在哪?” 梦里,他好像仍带着侍寝过后的疲累:“二叔叔,死掉了。” “向家的人,你的哥哥们,都在哪?” “向府,还有辰山。” “境儿,你是谁?” “庶子,境儿是,向家的庶子。” 向天漠还在说话,应该还是在问他,可他实在太累,只见飘渺又厚重的雾气横亘在两人之间,逐渐看不清彼此,在梦里失去了意识。 向境睡了很久,拂衣急急叫醒他,睡眼朦胧,半睡半醒,被拂衣扶起来更衣时仍懵懵懂懂,直到他坐在梳妆台前,看见铜镜中的乐君正为自己束发才略清醒:“怎么了?” “陛下午膳,召你过去伴驾呢。步辇已在外候着了,我这就弄好,你别乱动。” 步辇轻微颠着,颠出一串儿疑问。 “拂衣,皇上怎么忽然叫我?” 之前封越从未让他伴驾。与其说从未伴驾,不如说封越找他从来只为贪欢,为他身软乖顺和情动时的幽香,陪着用膳倒是头一回。 拂衣摇头:“王大人没说,只说是皇上让公子午膳时过去伴驾。” 到了旸和宫,向境才知道为什么。 时隔半个月,他再一次见到了段回峰。 可还不如不见。 头上的发饰,身上的衣裳,谁还看不出他如今的身份?他顶着这样一重身份,怎么见段回峰?
第50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 ======= 临进门前,王升嘱咐说今日伴驾特殊些,让向境直接去封越旁边就座。向境不疑有他,浅笑颔首应下。可一进去,向境整个人都呆住了:段回峰怎么会在这里? 段回峰显然也没想到来人会是向境,怔愣一瞬,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他两眼,强忍着收回目光。 不能看,千万不能看。 他怕自己藏不住,会被封越发现端倪,更怕一眼看过去,就再也移不开眼。 不能看,绝对不能看! “怎么了?” “王大人只叫向境来伴驾,不曾说过……” 不曾说过段回峰会在! 但凡他能知道段回峰在,他必然不会让拂衣乐君把他弄成这样。 侍君无妨,媚上无妨,冷嘲热讽都无妨,唯独段回峰见到他这副样子不行。 封越会意,笑道:“朕昨日与你说的,都忘了?” 语气宠溺,像平常说话,略带嗔怪,外人看来,封越必是极宠爱他。 向境一愣:“昨,昨日?” 昨日他何曾说过?难道是那时候?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何止段回峰想向境,向境同样念着段回峰,一刻不忘。然而此情此景,容不得他眼里放一个段回峰。 向境强迫自己不多看他,匆匆一礼便往封越那边躲,几步之遥,像是生生割裂了什么,心都微颤。 面对向境行礼问安,段回峰不过略一点头示意,封越讶然:“羲太子好生疏远,不认得他了?” 段回峰作浅笑安然样:“自然认得。只是时过境迁,他已是陛下的侍君,小王岂敢多看?” 向境心中一痛。 即便知道段回峰是在避嫌,仍是痛的。 可封越对段回峰的回答很满意,眼看向境走来,恩赐般朝他伸出手:“过来。” 手一搭上去,封越便察觉不对,翻过来见掌心红红的,似是撞击的痕迹:“手怎么了?” “陛下恕罪,方才下轿,不慎摔了一下。” “拂衣做事太不当心,主子要摔,也不知扶着点吗?” 向境小声开脱:“陛下,是向境自己不小心,不干拂衣的事。” 封越轻笑,趁他不备,手上一个用力将人拉入怀中,后腰被撞到,疼得他闷哼一声,软倒在封越身上,头更低了,徒劳躲避,恨不能钻入地底再不出来。 “怎么,还疼?拂衣没给你揉揉吗?你这样,今夜怎么办?” “今,今夜……”面上笑意勉强了些,撑着与平时无异的模样,心早已碎成几片,“陛下喜欢,就没事。” 他怎么能当着段回峰的面,他怎么能……! 段回峰会不会觉得他生性放荡?会不会听信了质馆的闲言碎语?纵使耳听为虚,如今他也算是亲眼看见了。 纵使过去他能推脱是受了封越胁迫,如今他又要怎么解释? “昨日去余将军处,回来时途经质馆,听去两句闲话。向境,你猜朕听见了什么?” 他说这话时声音极轻,又恰逢宫人上菜斟酒,搬桌摆琴,人影遮掩间,更显亲昵。向境耳朵比别处敏感得多,湿热气息一上来,任封越的话让他心底生寒也还是红了脸,俊俏可人。 面上有多烫,心里就有多凉。 质馆,闲话。 无需多言,向境已然明白。 目光低垂,眼睫微颤,细密的眼睫中漏下几分怯弱的惧意:“向境对陛下情深意重,绝无二心。” “朕信你,可朕不信他。向境,证明给朕,你与他并无私情。” 段回峰不过十六七,孤身在外,最需人关心。向境很会安抚宽慰,轻轻软软又体贴入微,如春风细雨,和煦暖阳,轻柔云彩般包裹温暖着段回峰脆弱的心。 日日对着这样一个人,若说没有想法,他着实不信。 向境急急辩解:“向境只能证明自己,要如何……” “那就证明你自己。” 宫人即将退下,封越正了正向境的位置,确保他坐稳,顺势在他唇上轻啄,宛如亲密无间的恋人。 冬日阳光并不温暖,却格外晃眼,透过窗纸,白茫茫一片,轻易刺伤了眼。 “今日宴请羲太子,本意是为赔罪。半月前带走了羲太子身边侍从,还未来得及告知一声,实在唐突。” 你也知道唐突,你还知道唐突!这些日子他食不知味,夜不成寐,统统拜封越所赐! 这些话当然不能宣之于口,他也只有自己想想。 “陛下言重了。区区侍从,小王还能舍不得吗?质馆守卫伶俐,早已说与小王是陛下的意思。” “向境,你说呢?” 证明自己…… 向境扬头看了看封越,忽然笑了:“向境身心都是陛下的,哪里还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向境一心牵在陛下身上,更是无暇想别人了。” “陛下既为我设宴,我便好好辞一辞羲国殿下,也算有始有终,陛下以为呢?” 向境果真起身行至段回峰桌前,端着一盏茶,发饰垂下银链珠子,随他动作叮当作响,腰间环佩轻撞,声音含笑,如水入清泉,悦耳动听。 “今日拜别,属下以茶代酒,愿殿下岁岁安康。” 段回峰能明白吗?明白他是迫不得已,明白他心如磐石无转移? “好。” 段回峰也不含糊,端着酒略作停顿应下,一饮而尽,面上并无异样。 大殿中央,琴女低眉敛目,不闻宴上风波,只专心抚琴。 鸣琴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素手纤纤,琴弦来回拨弄,轻拢慢捻,曲调悠扬,如玉珠落盘,芙蓉泣露,和着几人闲话,与酒杯碰撞桌案的沉闷声响。 封越揽着向境与段回峰闲话,看似无意,却时不时提一嘴向家,问一句羲国。 “听闻向城生性急躁,也不知他困在府中,是否还如从前一般。” 段回峰神情落寞,转着酒杯颇显伤心:“向垣来时,曾提过一句,自羲国内乱,忠心被疑,城兄便一直失意,对许多事都不上心了。” “向境,你觉得呢?” 他闻言不解,仰头疑惑:“什么?” “向城失意,对什么都不上心,若见了你……” 向境手一抖,原要献给封越的酒杯摔在地上,清冽甘酒尽数隐入衣裳,消失不见,加重了纹样颜色。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封越反手掐着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那双眼里的惊惧无所遁形,正好暴露在段回峰的视野中。 “你弄脏的,可是龙袍。” 瞳孔倏然放大。 恰在此时封越松了手,向境无力摔在地上,满心以为大难临头。 “回你自己殿里去,好好准备,朕今晚还去你那里。” 向境愣了愣,脸色微红,谢了封越不杀之恩才发现本就酸软的腿已根本站不起来,被拂衣扶着退下。 渃水,平昌侯府。 沈合欢卸了钗环,想起今日与宜衡说话,情绪低落,遣退侍女后随手捡起一支发簪敲敲妆奁,一个人影闪至身后。 “姑娘有何吩咐?” “云景,你杀过人吗?” “回姑娘,杀过。” 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合欢沉寂一瞬:“为什么?” “属下忘了,只记得是闻生大人的吩咐。” 他是负责向垣安全的暗卫,第一次陪向垣出门遇上追杀,向垣不准闻生伤人,遂放走了他们。但私底下,闻生还是让他和风燃把那些人解决掉了。 他记得,只是他更记得自己是谁的人,哪怕沈合欢已经投诚向垣,也不需知道多余的事。 “你害怕吗?” “不怕。” “……可是我怕。”沈合欢一面摘耳坠,一面与他说话。与其说说话,不如说是倾诉或是自言自语,云景木讷得很,她不问,不会多说一个字。 “三公子为何要让我和宜衡公主说那些话?他明明救了向境,却又想害死向境,会不会有一天,他让我去杀人?” 自从跟了向垣,沈合欢逐渐接手侯府府大小事宜,悄悄置办下不少田地商铺,从渃水到平城皆有涉足,既有了后盾,不怕沈轩泽找麻烦,又可秘密帮向垣传递消息。 而表面上,她只是平昌侯府不曾出门的千金小姐,借沈轩泽搭上了余跃从,渐渐又与宜衡交好。 这其中,都少不了向垣指点。 别人看他是涉世未深,天真良善。沈合欢却知道那副皮囊之下藏着多少百转千回的心思,所有人都是他手心棋子,任他驱使。 如今,向垣终于开始让她做事了。 “姑娘宽心,向境不会死的。” 沈合欢将信将疑:“是吗?” 可那些话说出去,宜衡不可能不当真,向境怎会不受欺?还是说向垣看不过向境如今作风,不便插手皇宫,于是想借刀杀人? 云景解释道:“属下虽杀过人,可那都是闻生大人的命令,公子医者仁心,从未动过伤人的念头。” 这是实话。 向垣自小学医,心思纯善,即便是被追杀行刺,也只是让他们简单教训教训,劝告刺客别再接他的任务就放人了。甚至有时他们下手没轻重了,向垣还会让闻生给刺客包扎伤口。 然而闻生不似他心善。 瞒着向垣,闻生暗地里不知杀过多少人,有时让他们做,有时亲自动手,凡是对向垣不利的人,统统死在了他的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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