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又说:“你自灵山回来,也该去拜见你大哥。” 说到这个,我的心情又不好了。 使团一事让我和楚竣之间有了隔阂,那方送错的蠢砚台,又进一步加剧了矛盾。回京前张辉和许清泽的咄咄相逼,更是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可没有给我躲避的机会,东宫派了太监来请我。 我去灵山前,曾和楚竣见了面,那时的他颇为郁郁,总在偶然间露出不得志的失意。可现在他又变得意气风发。 他穿着华丽贵气的黑底红色蟒袍,头戴红珠白玉冠冕,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折。 那成堆的奏折过去堆在父皇案前。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他从奏折中抬起头来,放下笔冲我走过来,温和一笑道:“你我兄弟间,何必多礼。” 他转向殿中,脸色沉了下去,对跪在大殿中间的人说道:“还不向三殿下认错?” 跪着的是礼部左侍郎张辉。 张辉满脸颓然,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白布,吊在胸前。他艰难地单手支撑着地面,对我磕头,口中说道:“下官那日多有冒犯,但凭三殿下责罚。” 时隔好几日,我当然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生气,于是道:“起来吧。” “你啊,就是太心软。”楚竣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瞥了一眼仍跪着的张辉,冷声说道,“三殿下让你起来,没听到?” 张辉用右手撑着地面,艰难无比地爬起来了。 楚竣走回案前坐下,喝了口茶水,笑着对我说:“下面的人就是这样,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讨好主子。可这马屁拍到马腿上,自作聪明得很。我嘱咐他们路上好好照顾你,他们就非得过度解读,曲解我的意思。小三儿,你不会生大哥的气吧?” 我呆愣地盯着他,他这是什么意思,简直把我绕糊涂了。 我做出送砚台的蠢事,他不是应该兴师问罪吗,怎的还对我这么温和。 可我看不透他,他是雾做的人。所有的情绪和心思,都掩藏在浓厚的雾气后面,不容人窥探。 “不会。”我没有七窍玲珑心,只有一腔老实和诚恳,想试着和解。我说,“是我做错了。” 我在对他服软,对那些事情道歉。母后想让我和他斗,可我斗不过他,也根本不想去斗。我只想和他回到曾经,找回那份兄友弟恭。 楚竣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他果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对我一笑,带着成功后的上位者的包容。 他轻斥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是你大哥,还会怪你不成?” 他顿了一下又说:“再过一个月你就要迎娶…王妃,后天休沐,你把那位北鄞太子带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第31章 发难 楚竣开出这个条件, 是重获和平的代价。 他接到了我抛过去的橄榄枝,回赠了我一个台阶。只要我顺着台阶下,恩怨便一笔勾销。我可以继续当不谙世事的傻子, 他仍然是我温和可亲的大哥。 尤其是在父皇病重时, 他可护我远离朝堂旋涡,一世无忧。 而他的要求不过是,带季明尘来吃一顿饭。 他学着理政后处理的第一桩大事,便是北鄞使团进京。这桩事情本可成为他光辉的政治资本, 可是被我搅黄了。他想要的不过是找回面子。 如此的合理,完全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站在他的角度,我完全能理解他的所思所想。我知道的, 聪明人总是很在乎自己的面子。 楚竣带着微笑看着我,等我接受他的条件。他的脸上是势在必得的笑意, 目光温和, 饱含着上位者的慈悲。 他完全不认为我会拒绝。 因为在他看来, 我确实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可是我说话了。 我语气坚定, 字正腔圆,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行。” 这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可是我永远不会拿季明尘去做买卖。 因为他是我的人。 是我穷尽半生幸运才遇到的仙人。 不是任何筹码, 物品,或者赌注。 楚竣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眯起眼睛打量我, 眼里闪过诧异和愤怒, 可那些情绪转瞬便消失不见。他微笑着说:“不过是一顿饭而已。不用急着回答, 你可以回府慢慢考虑。” 一顿饭而已?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我想到几个月前, 季明尘腿上的锁链, 鸿胪寺的苛待, 侍卫的羞辱。这一切都是出自楚竣的授意。 相识至今,我怎会不知季明尘平静沉默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极度自尊的心。他有他的尊严和傲骨。他在雪中练剑的身影,如一株寒霜傲雪的红梅。 所以当初,他才会毅然服毒赴死,只求结束屈辱。 我怎么忍心再让他见楚竣。 于是我再一次地开口了,我缓慢但坚定地重复:“不行。” 若我是个体面的聪明人,我便应该再委婉一些的。至少做足表面功夫,嘴上答应回府慢慢考虑,临了再找个借口推辞,提着礼物上门赔罪。 这样的话,楚竣脸上也不至于太难看,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能缓和。 可我不想这样。 傻子的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不会转弯也不会掩饰。 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一点含糊,不需要任何借口和理由。 我目光坚定地和楚竣对视。 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握紧了手边的杯子,似乎想砸在地上。可他的手指痉挛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松开了。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固执。”楚竣目光冰冷,缓慢说道,“父皇是太宠你了,你才会如此冥顽不灵。” 我听着他冰冷愤怒的声音,心里却渐渐难过起来。 明明我们之前是很好的。 他会温柔地和我说话,送我弓箭,带我去听戏。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难过着。 楚竣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走吧,去看看父皇。” 父皇正在太监的伺候下喝药,楚竣接过药碗,小心地喂给他喝。 喝完药,父皇平静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对我的去而复返表示出一丝惊讶。他没有和我说话,而是和楚竣聊起了近几日的朝堂诸事。 楚竣事无巨细地一一禀告后,又说:“请父皇安心养病吧,儿臣会代父皇处理好诸项事宜。” 我站在一边发着呆神游。 父皇对楚竣说:“翊儿情况特殊,你要多照顾他。” 楚竣说:“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照顾好三弟。” 父皇说:“朕老了,朝中和宫中的事情,你要多费心。” 我耳尖一动,敏感地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软弱。一生强势铁血的父皇,竟然在楚竣面前流露出了迟暮的伤感。 走出父皇寝宫,夕阳正洒在身上。 楚竣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派人送口信给我。” 和人周旋实在是累,用过晚膳,我便躺在床上不动弹了,专心当一条不会翻身的咸鱼。 季明尘要去院里练剑,我拉住他,有气无力地说:“别去,陪我躺着。” 他看了看还亮着的天色,面露为难:“刚吃完饭。” 许是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他极为自律。每日卯时准时起床,亥时准时睡觉,坐卧行立都规范不已。和他相比,我简直像个无所事事的米虫,只知吃饭睡觉。 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舒服嘛。 天天练剑也太辛苦了。 我拉住他不放,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盯着他。他犹豫了一下,放下了剑,来床上搂住了我。 我倒在他怀里看他,他轻拍我的后背,年轻的身体很快擦枪走火,衣服落了一地。 纱帐内,我气喘吁吁地仰躺着。 我累得没有力气动,却又觉得躺着不动太混账。尤其是他在卖力的时候,我却像个懒散的老大爷,太不像话了。 于是我拿指尖在他后背画画。 他颤了一下,哑声说:“别。” 我不听他的,继续画。 他眸色深沉,帐中的动静变大了。 天幕漆黑,我灵魂出窍地躺着,听他吩咐下人准备热水。 沐浴过后,我和他躺在新换的床褥上。他在锦被下搂着我,说:“不开心就和我说。” 登顶又坠落,我的脑子里都是浆糊,无法思考,更无法掩饰。便把今日在东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还不够。 母后和父皇加诸我的压力太沉重,我发泄似的,一股脑地告诉了他。 季明尘认真听着我乱七八糟的抱怨,半晌后他看着我,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假思索:“我不想当皇帝,可我母后想让我当皇帝。我也不想和楚竣争。我很累。我只想天天和你睡觉,亲亲,抱抱。” 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内心所想。 他说:“那便不争。” 他顿了顿又说:“一顿饭而已,答应他便是。” 我说:“可那不只是一顿饭。” 贵为太子的楚竣一定会在饭桌上尽力地找回面子,聪明人向来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而找回面子的方式,无非是羞辱,暗损,贬低,以衬托出他自己的高高在上。 我绝对不能让我的仙人去吃这种苦头。使馆里冰凉的身体,带给了我永远无法消除的阴影。我要把他保护在温室中,不让他受任何摧折。 他本该如千年雪松般傲然挺立。 他读懂了我的情绪,却是笑了。他说:“阿翊,我没有那么脆弱的。” 我紧抿着嘴唇不语。 他又说:“不要为了我和他撕破脸。小事而已,答应了便是。” 我仍是不说话,赌气地低着头。 他便低下头,吻着我的耳根下方,我浑身一颤。他用滚烫的舌尖舔咬着我的耳垂。 我难耐地攥紧被子,说:“……好了。” 我也不想这么快缴械投降的,可是他舔我啊。 “不去吃饭。”我看着他,仍是坚持,“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可以解决的。” 翌日,我照例去宫里看望父皇,又去母后的寝宫坐了坐,没有再去东宫,便直接回府。 我没去东宫,也没有派人捎口信,楚竣也没再找我。 这一日便平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在阳光下晒着太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很冷。 我转头去看,火炉里只有零星的几块炭火,春梨垂着头站在一边。 我问:“怎么回事?” 春梨站在阴影里,似乎是抬手擦了擦眼角。她说:“内务府今日没送银炭,遣人去宫里问了,说是库存不足,不得不削减王府的份例。” 我说:“这有什么哭的。” 她的声音便哽咽了:“听人说,您是得罪了太子殿下,他才命人克扣您的份例。如今陛下病重,奴婢担心您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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