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响在我耳边。我环住他的腰, 深深吸了口气。 “让我保护你。”他说, “他要面子, 就给他面子,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又说:“相信我。会没事的。” 这下子我不能不答应了。 我当然是相信他的。 我不情不愿地开口:“那走吧。” 同时心里暗暗决定,只要楚竣一说过分的话,就立马拉着我的仙人离开。 反正已经得罪过他了。 不在乎再得罪一次。 但出乎我的意料,东宫里的楚竣竟是异乎寻常的热情。 楚竣穿着低调沉稳的黑色常服,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扶住了正欲行礼的我和季明尘。 他前些日子那样针对我,停了王府所有份例,调来禁卫强闯王府,现在却笑得温和,似乎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 我心里不舒服,不想看他的笑脸,低着头硬邦邦地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哟,还和大哥怄上气了?”楚竣在我肩上拍了拍,“下人做事没分寸,我已经训斥过了。你啊,让你来和大哥吃顿饭都不乐意,这脾气也得改改了 。” 他又转向季明尘,微笑说道:“稀客,稀客。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同行,早就想见见你。可我这三弟遮着掩着不愿意,防着我这个大哥。我啊,心里可真是不好受。” 季明尘说:“太子殿下言重了。王爷前几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今日才痊愈。一痊愈就忙不迭地来赴这一饭之约,断然没有其他意思,还请殿下勿要见怪。” “是吗?” 楚竣没有看我,目光依旧毫无波澜地落在季明尘身上。 他们两人沉默地对视。 空气似乎都紧张了起来。 我攥紧了衣袖。 楚竣却突然笑出了声:“杵在这里干什么,进殿吧。” 季明尘伸手在我后腰轻按了一下,一股暖流涌入身体,我缓缓呼出一口气,跟着他步入殿内。 金碧辉煌的东宫里,炭盆旺盛,温暖如春。名贵的紫檀木餐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和一大壶沸腾的烈酒。酒香弥漫在空气中,我吸了吸鼻子,感觉腿都软了。 “招待不周。”楚竣微笑着说,“这壶烈阳春我珍藏了二十年,据说一滴就能醉上一整天。你是行伍出身,沙场舔血,刀光剑影中来,合该配这样的酒。” 楚竣斟了杯酒,递到季明尘面前,说:“太子殿下,请吧。” 季明尘面不改色地接过,一饮而尽,说:“有劳太子殿下。” 两声太子殿下,殿内的气氛似乎又紧张了起来。 我却只顾得上瞪着楚竣,一滴就能醉一天,他居然直接让季明尘喝了一杯! 他自己怎么不喝? 龟儿子的。 他是不是想把我的仙人灌醉。 楚竣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苦笑着摇头:“唉,还没成亲,这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小三儿,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当然也要喝,哪有主人不喝,光让客人喝的道理。” 他果真又斟了一杯,也一饮而尽。 各自一杯酒尽,场间的气氛活络了,楚竣开始说话了。 “昨天那群刺客来得太突然,逃得又太快,刑部现在还没有头绪。”楚竣提壶满上两个杯子,说,“那群刺客身手真是了得,竟然重伤了场间所有禁卫。多亏了你出手相助,不然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季明尘微微一笑说道:“举手之劳。” “唔……”楚竣端起酒杯,又向季明尘面前的酒杯示意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那刺客出现的时机太巧,走的也太巧,倒像是……特意为谁解围似的。” 两人的酒杯又空了,楚竣再次提壶满上,状若漫不经心地说道:“唯一死的那名禁卫,据说得罪过三弟。你说巧不巧?” 他这是明晃晃的试探,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季明尘的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他说:“只能说这天下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楚竣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出声:“好一个无巧不成书!来,干了!” 两个酒杯再次空了。 他们两人喝酒说话,完全把我晾在一边。我强压下焦急,暗中观察着,好在季明尘现在面色如常,没有醉的迹象。 三杯酒下肚。 楚竣夹了一筷子菜,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道:“北鄞现在情况很不妙,那位李妃牝鸡司晨,操控皇帝,更是间接控制了神武军。你可知晓?” 我的心又提起来了,放下了筷子,简直什么也吃不下。 一只手轻轻在我腿上捏了捏,季明尘面色未变,平静地说道:“在南楚乐不思蜀,许久没听到过北边的消息了。” “好一个乐不思蜀。”楚竣微微眯起了眼,“太子殿下驰骋沙场数载,浴血奋战,用命带出来的神武军,舍得这样拱手让人?” 季明尘叹了口气:“人生在世,确实有许多不得已的放弃。” 他边说着,修长的手指翻飞去壳,一粒粒饱满肥厚的虾仁便放入了我的碗中。他擦干净手,又给我夹了几筷子我够不着的菜,在我碗里堆成小山丘。 楚竣静静地看着我和他,说:“你很宠他。” 季明尘说:“分内之事。” 他们在谈论我,可谁也没有和我说话。我像是回到了那晚,母后陪我跪在父皇的寝宫。他们谈论、决定着我的将来,可我却插不上嘴。 这种感觉很奇特,像是大人在说话,小孩子在一边玩。 可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吃着季明尘给我剥的大虾仁,竖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可他们总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我听得十分艰难。 桌上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这次季明尘放下酒杯时,眉心轻微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还没等我开口问,他桌下的手覆在我的膝盖上,轻轻捏了捏,似在安慰。 我便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默不作声地给他夹了些菜。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松快了些,他们的对话也随意了起来。 楚竣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季明尘问:“殿下何出此言?” “你是北鄞皇帝的独子——去年刚出生的小皇子不算,太小了,没有竞争力。”楚竣说,“不会有兄弟和你抢。我就不一样了。” 他把玩着酒杯,敛了笑意,似乎是看了我一眼,缓慢说道:“我却有不少的兄弟。我这位置坐得可不怎么安稳。” 我下意识轻颤了一下,低下头,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到了。
第35章 灌酒 楚竣此话一出, 空气凝滞了几分。 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盯着季明尘,等待着回答。 季明尘缓缓地放下酒杯, 说:“坐在这个位置, 有些东西,确实是需要尽力去争的,殿下说得不错。” “我不清楚您其他兄弟的秉性和想法,单就我了解的而言, 三殿下是绝对没有那份心思的。您应该也很清楚。” 他笑了一下,郑重又缓慢地说:“他只是个傻子,不是么。” 楚竣也笑了起来, 眼里却没有笑意:“他有些时候可不傻。” “猛虎追逐,悠闲的羊羔也会撒足狂奔, 豺狼饥饿, 纯良的兔子也能学会狡兔三窟。”季明尘说, “他傻不傻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愿意聪明。聪明人都是很累的。您知道的, 他向来都很懒。” 楚竣目光凌厉, 锋芒毕露,季明尘不动如山, 沉稳平静地和他对视。 两个男人气场交锋, 殿中寂静得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除了丝竹声仍在继续。 乐师面色漠然, 沉浸地奏着乐。 我紧张地攥紧了衣袍下摆。 良久, 楚竣轻笑出声:“他确实懒。我这个亲大哥约他吃一顿饭, 都赖在家里, 拖了这么些天。” 他唤人拿来了一个空碗。 我紧紧地盯着他, 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楚竣提起酒壶,斟了整整一碗,太满了,酒液甚至从碗沿漫了出来。 他把斟满酒的碗推到季明尘面前。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楚竣缓缓地开口了,“三弟不懂规矩,我这个做大哥的虽说谈不上生气,但总得教教他。按理他应该向我敬酒赔罪,但他喝不了酒,你便代他喝了吧。”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楚竣。他是疯了吗!这么大的碗,就算是白水也喝不下去,更何况是烈酒! 他怎么能这样! 我断然道:“不行!” 可是谁也没有理我。 隔着一碗酒,他们仍沉默地对视着,双方的眼里都是审视和试探。 我的心不断下沉,着急地去抓季明尘的手,却被他轻轻按下。 他单手端起了碗,那只平日里握惯了剑的手很平稳,一滴酒也没有洒出来。 楚竣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季明尘喝下了一整碗烈酒。他放下碗,说:“好酒。” 楚竣脸上的笑意便更明显了,那是胜者的笑。 我急得快哭出来,可桌子下面,季明尘的手仍牢牢地按着我,我动不了分毫。 他的手很凉,脸色开始泛白。 楚竣开始展现胜者的宽容,他吩咐太监:“扶我的三弟媳出去醒醒酒,我和三弟还有些话要说。” 我简直压抑不住怒火,谁和你有话说!可是我看了一眼季明尘,只能硬生生地把怒火憋了回去。他喝酒是为了我,来这一趟也是为了我,我怎能因耍情绪,就让他的付出打水漂。 我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明尘起身,婉拒了太监的搀扶,自己往殿外走去。还好,他的步履算是沉稳。 楚竣说:“你是真的很关心他。” 我没好气地说:“你要是喝一大碗酒,我也关心你。” 听到我这样冒犯的语气,楚竣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温和地笑了起来。 在他面前,我越表现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他越高兴。相反,我若是表现出一副聪明人的样子,他反倒该警惕了。 楚竣说:“小三儿,下个月你就成亲了。” 他语气里有一丝惆怅,似乎是不舍得我成亲。他这丝突如其来的惆怅把我弄懵了,我疑惑地看着他,忘了想说什么。 他说着,伸手在我头上揉了揉:“去吧。” 这样的动作和语气,他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温柔宠溺的大哥。 也许他只是喝醉了吧。 我顾不上多想,很快就把这桩事扔在了脑后,向殿外跑去。 一抹红静静地立在湖畔。 劲风吹来,衣袍下摆随风飘舞,似乎下一刻就要坠落湖中。 心中最深的恐惧骤然浮现,我的心脏被狠狠攫住,一下子全身冷汗,我尖着嗓子颤声叫道:“季明尘!” 他转过身,动作似乎有些迟钝,讶然地看向我:“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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