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辉早已不复昨晚的傲气和冷淡,此时他惨白无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心悸,没有说话。 又是许清泽说话了,却不是跟我说话,而是对季明尘说:“早就听闻北鄞太子武艺高强,但这毕竟是在南楚境内,你出手重伤朝廷命官,我朝必会追究到底。” 听闻此话,张辉恢复了硬气,开口说道:“下官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此照拂三殿下,哪知三殿下不思回京看望陛下,尽为人子之孝道,反而百般拖延,还纵容质子伤害朝廷命官,不知……” “你算什么东西。”我打断他。之前他们对我不敬,我的愤怒尚且在忍受范围内,可是他们将矛头对准季明尘,我就压抑不住怒火了,气得全身发抖。越愤怒我的语气却越平淡,我对张辉说,“太子要是过来,我给他磕头行礼,叫他一声大哥。可是你算什么东西?” 我上前一步,把季明尘挡在身后,转向许清泽一字一句地说:“他是我的人,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许清泽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去,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场间没有人说话了。 一直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看戏的黄公公,这时不能不说话了。他满脸堆笑地对我说:“时辰不早,殿下,请启程吧。” 我瞪了他一眼。 他于是说:“陛下早已口谕赐婚,王爷迎娶王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张大人无须太过拘泥于礼制。陛下病中思念王爷,多次催促,如今万事当以回京为先,切不可因这些小事耽误。张大人,您也请吧。” 黄公公开口,张辉面色几变,却不得不应承,面色阴沉地走向后面的马车。 我拉着季明尘向为首的马车走去,黄公公瞥了一眼跟着我们的老太医。我停下脚步,又瞪了他一眼。 这老太监先前一直装鹌鹑不出声,看了许久的戏,明明他一句话就能终结的事情,偏偏拖了这么久。他此时还想让太医去给张辉医治,想两边都不得罪,门都没有。 黄公公被我连瞪两眼,苦笑着俯身行礼。 一上马车,我方才的硬气就全没了,软倒在季明尘的怀里,有气无力地说:“仙人,我头痛。” 我脑子简单,向来不愿意想这些复杂的人事,不想费劲地组织语言与人吵架。可他们盛气凌人,我却不能不应付。脑子一过载,简直头痛。 季明尘帮我按揉额角,他的手指温暖又有力,缓缓揉动,按得我非常舒服。他又帮我按摩后颈和耳后,舒缓着我的疲惫。 马车向前驶去,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躺在季明尘腿上,陷入了思索。 张辉如此肆无忌惮,必是得了太子的指使。而太子如此张扬,竟在宣旨的人中安插了两个他的人,难道……父皇真的已经病得不省人事? 可为什么三天前母后的书信中没有提及?父皇向来春秋康健,每个月都要去郊区猎场狩猎,平日注重养生,几乎从不生病。可为什么这次却病得如此突然? 我满心急切和担忧,恨不能立即飞回京城。 一根手指抚在我的眉心:“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抓住那只手,贴在额头上,恹恹地说:“我讨厌想朝廷的事情。” 季明尘说:“那便不想。” 我看着他,说:“可若是不去想,他们都来欺负我。” 他说:“那我把所有欺负你的人都打趴下。” 我笑了起来,心上的乌云散了一大片。我说:“但你就会被抓起来。” “那我就带着你逃走。” “真的啊?”我声音很软地问着,“你是不是想把我拐走。” “嗯。”他拂开我脸边的一缕发,目光很温柔地看着我,“把你拐走,跟我去浪迹天涯。在山里搭小木屋,白天我出去摘橘子,打野鹿肉。你就在屋里抱着小猫玩。晚上我就带你上屋顶,抱着你看雪,看星星。” 我听得呆了,对他描述的生活向往极了。满心的依赖和迷恋溢了出来,我软软地说:“那你不用拐,我就跟着你走了。” “傻子。” 我蹭了蹭他的手心,他又轻柔地帮我按摩着脑袋,我便在车轱辘声中睡了过去。 梦里,我抱着一只长着蓝眼睛的雪白小猫,坐在炉火边昏昏欲睡。门从外面被推开,红衣仙人拎着一篮新鲜橘子,走了进来。咔嚓的开门声惊醒了小猫,喵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我起身迎他,抱他,吻他。 屋内温暖如春,气氛祥和。 可身后总有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地膨胀着,追逐着,像个张大嘴的怪物,想把我吞噬…… 两天后,京城到了。
第29章 哪里 父皇病得很重。 他躺在床上,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色蜡黄。 那双平日里总是威严如墨的眼睛黯淡了,变得无神。漆黑浓厚的剑眉也无力地撇着。我最喜欢他的声音, 浑厚有力, 轻易能叫回我的魂魄。可此时,他的声音透着苍白。 “翊儿,过来。” 我在床边坐下,看着父皇消瘦的面容, 心里难过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温和地对我一笑:“路上累着了?” 他病成这样,却还来关心我,我的眼睛发酸, 低声说:“不累。” 我又说:“孩儿不孝。” 父皇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没能在您身边尽孝。” 父皇静静地看着我,开口说道:“这场病来得突然, 你又远在灵山, 消息自然慢了几日。你一听闻消息后, 便连夜赶回, 何来不孝之说?” 他话音很慢,气力不足, 间或夹杂几声咳嗽。可这番话却娓娓道来, 一下子就安定了我的心,制止了我的胡思乱想。即使病着, 父皇依旧是墨做的人, 他的话语依然是这样的有力量。 他又缓缓开口:“听你母后说, 你在灵山过得很快乐。” 我说:“是。” 我每三日给母后寄一封书信, 母后也会回信, 告诉我她和父皇的近况。疑惑又涌了上来, 为什么信中没有提及父皇病重一事? 没有等我问出口, 父皇又说话了。他的话把我冻住了,我愣神地不会动了,只顾呆呆地望着他。 他说:“这场病来得突然,朕这几日总觉得神思倦怠,精神气流失,再怎么调养怕也难好了。以后,你要多为自己做打算,朕也帮不上你什么了……” 他说着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旁边的五个太监有条不紊地服侍着,一人端药,一人倒水,一人去请太医。痰盂里有血迹。 我第一次发现,父皇竟也有如此多的白发。 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是真龙天子,是南楚的守护神,他怎么会老。不过是一场小病,他为何要说这些消沉之语。 从很小的时候,父皇就告诉我,若是在外面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不要慌,去找他,他帮我解决。 他就像一个巨人,为我遮风挡雨,披荆斩棘。可现在,他说他将要倒下了。 可他怎么会倒下。 我听不懂他的话,看着痰盂里的血迹,泪水眼看就要夺眶而出。我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父皇闭上眼睛:“去看看你母后吧。” 我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任由太监领着,往母后的寝宫去。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上的触感唤回了我的意识。我怔怔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美丽却满是担忧的脸。 皇后那涂满丹蔻的长长指甲在我面前晃动,她轻声喊着:“翊儿?” 我张了张嘴,木然地盯着她。 她了然地说:“去看过你父皇了?” 父皇那些话又涌现了,我心里难受得紧,说不出话来,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她说:“傻孩子,不要担心,有太医在。你平日里多进宫陪陪你父皇,他心情好了,病自然也会好。” 我看着母后那张美丽的脸。她未施粉黛,脸色红润。我仔细在她眼睑处又看了看,依然没有发现泪痕或者红肿。 “你在看什么?”她好笑地说。 我垂下目光,一丝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皇后又说:“这几个月寄来的信,似乎不是冬子代笔的?我看那字遒劲有力,文句简洁却言之有物,实在难得。” 说到这里,我滞涩的脑子终于转动了。想起那些信,山间烛火下温暖相依的画面涌上来,我心里暖了一些。 我说:“是他帮我写的。我念,他写。” 皇后自然知道我指的是谁。她粲然一笑:“下个月你的生辰,你就要正式迎娶王妃了。有空把他带过来,让本宫瞧瞧。” 我应下,她说:“连日赶路,你也累了,早点回府休息吧。” 我离开皇后的寝宫,却没有立即出宫。我心里像是坠着块石头,异常沉重,非常难受,这个时候,我通常是需要宣泄一下情绪的。 我向着御花园的东南角走去,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可以把人挡住。小时候受了委屈,我就躲在那里哭,没人能发现我。 可还没有走到,泪水就从眼睛里涌了出来。我慌乱地擦着,加快脚步往那个角落走去。 这时,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猛地遮住了我的眼睛。同时一道故意压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被捕了!” 我一愣神,索性蹲下身,任由泪水流淌,抽噎着哭了起来。 身后的人一顿,随即绕到我身前和我蹲在一起,声音慌乱地说:“哎哎哎!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呀!” 雨.烯. 我哭得更厉害了。 父皇那些话一遍遍在脑海回荡,他说这病难好了,他说以后帮不了我什么了,他还说我没有不孝…… 我哭得歇斯底里,身边的人拿着手帕,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叨叨地说着:“哥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吓你了!你打我好不好!”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艰难地止住抽噎,看着蹲在我的面前,一脸紧张和后悔的楚彦,我断断续续地说:“不是……因为你……” 眼泪带走了一些悲痛,我用力揉了揉眼睛,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道:“父皇究竟是怎么了。” 提到这个,楚彦也严肃起来,他把我拉到大石头后面坐下,对我说道:“两天前,父皇突然就病倒了,取消了早朝。据太医说,父皇是多年勤政劳累,积劳成疾,这病才来势汹汹。” 他皱起了眉:“不过……” 我茫然地盯着他。 他四周看了看,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父皇向来身体极好,平日也颇为注意养生,怎会一下子病倒?” 我费力地思索着,可越想越头痛,没有头绪,只能问道:“为什么?” 楚彦挠了挠头,憨憨一笑:“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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