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匕首……”严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要下马车,“匕首落下了……” 锦衣卫正慌乱地翻找着金疮药,闻言满头大汗地一抬头:“啊?诶哟严先生,我们都在这了!您还要匕首做甚!” 严彭固执地摇摇头:“没走出多远,回去拿。” 无法,锦衣卫只好调转车头,又回到了适才的宅子。 宅子不是很大,锦衣卫一会的功夫就走到了内院里,只见一个人横尸在地,血迹甚至还没干涸,估计现在摸摸还是热的。 尸身的喉管被割开了,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只剩柄留在外面。锦衣卫回想了一下严彭那个状态,还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 锦衣卫拔出匕首,仔细擦了擦,这才发现屋里好像还有两个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秦老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是个生意人,虽然不择手段了些,可还从来没见过人死在自己面前。 孙兆兴的脸色也很不好,可起码能站住:“他杀了人,却没管我,这是投鼠忌器!起来!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秦老板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兴许,兴许是先生已经在警告我等了……” “废话!我都快让他送命了,他再无反应便不是他了!”孙兆兴咬咬牙,“若不是先前我在京里做了准备,今天断不会如此结束……竟然错失良机,以后再想除掉他,怕是不容易了。” 秦老板惊恐地啊了一声:“孙老板啊,这……他可是先生啊,手里还攥着旧主的物事,何况乌晟撺掇不少人站在他那边……你……” 孙兆兴一挑眉:“你想反悔?” 秦老板没了话,然而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你半路退出,可以。”孙兆兴的眼角抽了抽,“但是……你得把嘴闭严实了。以后四殿下和高阁老也不会再看顾你的生意,宋清弋那边……你自己去制衡!” 孙兆兴当初鼓动着岭南帮里的人投靠高瑞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一旦中途反悔,除非自立门户,否则便是两边讨不到好。 可秦老板当时压根没想到,这一天竟然真的能落到他头上! “你想好了,就走出去,我不拦你。”孙兆兴冷笑一声,“只是你需得记住我适才说了甚!” 秦老板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看上去快不行了似的。良久,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想不到,竟是随你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孙兆兴没理会,只是披上了披风:“走,去瞧瞧咱们的东西如何了。” 河东府这些日子都是晴天,可今天不晓得怎么了,他们刚走出门就觉得没了阳光,有甚东西遮云蔽日地压了上来。 “那边如何如此阴?”秦老板抬头看着天空,只见一大股灰黑色的烟翻涌着飘了上来,“是何处走水了?” 孙兆兴胡乱答应着,他现在心里只想着自己那一批从胡人那里倒卖过来的摄魂草。 “诶哟,这火也太大了,您瞧。”秦老板干笑两声,“看起来,像是哪出仓库着了。” 孙兆兴脚步一顿,而后猛然抬头,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好!” “别烧着周围的宅子,其余的便都扔在此处罢。”严彭的声音有些飘忽,隔着马车锦衣卫听得不甚清楚,“扔过便走,不消你们来赔。” “您放心,我们定能办好!您先回。” 严彭没答话,他已经睡着了。 可能是血气熏的,严彭做了一个怪梦。 他在一片黑暗里走着,然而这黑暗似乎有甚看不见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压着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他摸到了一个很柔软温热的东西,可却本能地不想靠近。 然而有谁一把给他拽了进去。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地砸过来,毫不留情地裹住了他。像是在黑暗中伸出了无数的魔爪,一定要在他身上抓一块血肉下来。 严彭低头去看,脚下踩着的是无数看不出个数的尸首,还有未烂净的骨植,上面挂着残存的血肉,像是一面招魂幡。 那血肉似乎还有意识,一点一点地缠绕住他,慢慢地勒着,品味着人断气的整个过程。 “北寒关那里……埋了三万人……你为甚不去看看他们……” “你只敢在暗处躲着……出来看看啊……看看你的父兄,看看他们……是如何一步步被人折磨死的……” “你不敢看……” 血气骤然加重,严彭几乎要吐出来,然而血肉做得绳索似乎越收越紧。 “白治珩罪大恶极,今有十罪疏在此,仍负隅顽抗!特命禁军焚其宅院,清缴白家众余孽,以彰天下大道,清除奸佞!” 景平元年正月初一,京里着了一场大火,焚尽了白家三十年的太平。 大火之后,带来的并非是重生,而是烧焦的众多尸首,和殉葬的人……还有北原的一场大雪。 “既然我已是白家妇,岂有做婢之理!尔等不晓礼法,不配为朝廷效力!” 景平元年正月初二,白家几位女眷,有携子女投井者,有拔刀杀子后自刎者,有自缢于宗祠者,烈性之至,时人嗟讶。 “你想死?好啊,满足你。” 景平元年二月十一,白湘昇及其长子亡于北寒关。 再多一天,二月十二,就是白湘昇那没见过几面的,小儿子的生辰。 大厦轰然倒下,断壁残垣全砸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激起了万丈高的灰尘。 在挣脱不开的血肉中,严彭的意识一点点沉下去,他想……罢了。 死路走得太多,他连求生的欲望都没了。 他的命,早就该留在大火里,偷生了这些年……早就该还了。 然而他手上忽然一痛,像是硌着了什么。这一点疼痛一下将所有血气抽离,他豁然睁开眼睛,缓了片刻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了。 他摸了摸脖颈,疼是免不了的,好在血止住了,估计还能活一段时间。 刚才给他硌出噩梦的,是锦衣卫放在他身边的那把匕首,是他去岁到北原之前,方俞安塞给他的,说是驱邪保平安。 可惜,粘了不干净的血,再怎么也洗不掉了。 看来得亲自回去与他好好解释一下,严彭艰难地起身,将匕首宝贝兮兮地收好,那点笑意立刻荡然无存。 “烧了?”方效承一挑眉,“你给朕说清楚,甚叫做烧了?” 莫哲有些无奈地腹诽,烧了就是烧了呗,呼啦啦的大火直接让摄魂草全上天了! “回陛下,似乎是存摄魂草之处走了水,扑救不及时……所以都给烧没了。” 方效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把火着得,倒是很善解人意……” 如果可以,莫哲是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禁军指挥使。毕竟面对方效承的时候,他每次都是一后背的汗……可高官俸禄,谁不想要呢。 “这也算是为民除害,对不对?”方效承直勾勾地盯着莫哲,“毕竟这物事,不是甚灵丹妙药……先太后便薨在这上面。” 莫哲的笑容僵在脸上,没敢接话。 “听说你们把俞安扣下了?” 莫哲扑通一声跪下:“臣不敢,只是在等陛下定夺!” 可方效承却又突然转移话题:“你说这火到底是如何着起来的呢?” 莫哲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方效承,就又听他问:“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的?” “啊?”莫哲有些惊慌,“难道是幕后主使已经狗急跳墙,要销毁证据?” 方效承不接话,又问:“常安这段时间在北原查封的赌场黑市……都牵扯到何人了?” 莫哲心说求求您换个人折磨罢,我是真的不晓得如何回答!然而现在进退维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这,这是常大人的公务,臣……臣哪里晓得。” “李仁,”方效承的目光没离开过莫哲,“去把常安的折子给朕拿过来。” 李仁躬了躬身,没一会便将折子递到了方效承手上。方效承看也不看,直接给莫哲扔了下去:“这下朕让你晓得晓得。” 莫哲的汗已经流进了眼睛里,他哆哆嗦嗦地捡起来折子,就怕上面写着自己的大名。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并没有发现甚斩刑的签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去替朕查这些人,如何?” “是,臣领旨。” “快去罢,别忘了查办好了,直接让朕晓得,谁也别透风……”方效承刻意顿了一下,“包括你主子。” 莫哲面无血色,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臣便是陛下鹰犬,断不敢有二心!” 方效承摆摆手,算是短暂地放过了他。 李仁在一边看着莫哲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有些心疼起来。自从赵天明那档子事之后,这位陛下的疑心病就再次被勾起来,并且愈发严重。 可惜,就算是刨心挖肺,也只能看见血淋淋的心肝,看不见那人到底心有几窍。 方效承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然而还是强打着精神:“把俞安带过来,朕亲自与他聊聊。还有告诉常安,此番辛苦,回京还有事等着他办呢,叫他快些回来罢。” 禁军的值房还是延元年白治珩组织修缮的,十几年过去早已凄风苦雨,李仁远远看着,总觉得牙酸,这皇家的姓氏……有不如无。 然而他还没走近,却听见头顶上有个声音:“仁公公,您来找我吗?” 李仁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方俞安大猴子似的蹲在宫墙上,微笑着打量着他。 “你,你……”李仁还没缓过来,“五殿下,您这是做甚?” “屋里太闷了,宫门又出不去,只好到这上面看看风景。”方俞安笑了笑,姿势更加放松了一些,“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景色呢……” 李仁擦了擦汗:“五殿下,快下来罢,万岁爷唤您去呢。” 方俞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后利索地从宫墙上翻了下来:“还好没被禁军看见,否则我这后脖颈又要多一道红印子了。” 李仁总觉得这话像是在赌气,也不晓得待会他要怎样在皇上面前说莫哲的坏话。 这下方效承可能是真的累了,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半晌没叫方俞安起来。 “万岁爷?”李仁轻声道,“万岁爷是乏了?要不快去歇歇罢?” “嗯……”方效承揉了揉眼睛,“俞安呢?” “陛下,臣在。” 李仁刚想扶方效承一把,却被他挡开:“不必,朕与他聊聊……你叫人都下去罢。” 方俞安最怕他来这套,毕竟他们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一如此,便是要刨根问底了。 “齐贵妃,待你不薄罢?”方效承调整了一下姿势,虽然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但双目依然紧紧地盯着方俞安,“你这般辜负她,良心何在?”
137 首页 上一页 89 90 91 92 93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