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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镇抚司的诏狱很少开大门,毕竟这里不是谁想进就进的。 一般进来的人,家里都可以准备后事了。因为如果不出意外,能骨头硬到扛进诏狱,那基本是没希望了。 活着出来的也有,只是大多不知所踪,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和史家的笔墨下了。 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连镇抚司里打杂的都不愿意在此多留。所以老杂役打扫净了一条幽暗的过道,就紧忙领着小杂役来到了有光亮的地方。 冬天里沾凉水并不是甚好受的事,小杂役的手冻得通红:“领班,还没结啊?” 老杂役摇摇头,往墙上马上要吹灯拔蜡的油灯里加了些油:“初四不还新弄进来一个人嘛,这两天指挥使大人总是来,咱得好好收拾。” 小杂役撇撇嘴:“初四进来,这都快三天了,还活着呢?” “年轻人不怕折腾,”老杂役笑了两声,“走,到那边看看有没有血,刷一刷,看着干净些。” 小杂役不屑一顾:“他们还怕血啊!一个个活阎罗似的……” “嘘!”老杂役打断他,“这话不可乱说!这里是甚去处,你不要命了!” 幽长的甬道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墙上的小灯并不足以照亮整个脚下,反倒像是一盏盏的走马灯,指引着魂魄投胎的方向。 好像这条路走到了尽头,就能来一碗一忘皆空的孟婆汤,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然而前面有大片火光的地方,并没有甚能重新做人的奈何桥,只是另一个地狱罢了。 那里是甬道连接处的空地,很是宽敞,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就显得不那么开阔了。 “把这块地冲洗了,我去瞧瞧他还有气没。” 然而那浑似腊肠挂在那的人,脖颈间一片冰凉,可老杂役还是摸到了脉搏的跳动。 老杂役咋舌:“啧啧,不容易啊,倒不如死了干净。” 小杂役收拾净了血迹:“他这是怎么了?” “谁晓得呢?许是得罪了甚大员罢!只怕这镇抚司一日不倒,这人是一日出不去。” 还没等两个人走进甬道,铁门的开合声骤然响起,不过片刻,赵天明便脚下生风地大步走了进来。 老杂役躲不过,只好躬着身退到一边。 赵天明一抬手,立刻有人冲上去将半桶凉水泼出去,总算是叫醒了险些沉眠的人。 “严玉声,在我镇抚司睡得如何?” 严彭不想醒来,这样纯粹是耗费精力,于是他也没甚好气去搭理赵天明:“不好,太冷了。” “那是我招待不周了,”赵天明毫无诚意地致歉,“我以为你在第一宿就会招架不住,想不到啊……那白家的子孙是给了你甚好处,能让你坚守至此?” 五感六觉慢慢回笼,疼痛也跟着凑热闹。严彭全部的重量都吊在手腕上,稍微一动,血迹就顺着胳膊往下淌,把身上的伤口也抻得开始抗议。 “要我……重复多少次,指挥使才能满意?”他眨净了流进眼里的冷汗,“我真不认识甚白家嫡子嫡孙,您也没有甚证据。而且您也真是不怕我带着这一身伤出去之后……会有多少人来找您算账。” 赵天明朗声大笑:“算账?哈哈哈……你真的以为我怕?你最好看清楚,现在是谁要死了。” 严彭不说话,可赵天明看不出来他有一丝的恐惧或者动摇。 他竟然拿不住一个人的软肋?! 父母亲戚肯定不行了,他一个也没找着。至于刘凤枝……连高瑞都得相抗一阵子的人,还是不要轻易招惹,节外生枝。邹季峰更算了,人家没灾没病的,还是敬而远之。 邪了门了,他就真没一个能拿捏的人? 哦对了,还有命。 赵天明念及此,轻笑一声:“想必这话你也听过,人只有一条命,折在这,就全完了。” 严彭显然听过很多次了,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一个。 赵天明挥退了所有人,凑到近前:“你的命现下在我手里,不高兴了我随时弄死你!至于如何向陛下交代就不劳你惦记了。所以你还是快些说出我想要的,否则……” 严彭没听到他的后文,却被揪着头发强行抬起了头,猝不及防被灌进去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杯淡酒,他最开始没注意咽下去一口,剩下的不是洒了,便是咳出去了。 不过赵天明似乎并未追究,只是把杯子轻轻放在一边:“高瑞他老母强撑了五天,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更上一层楼。你知道刚才那是甚么?是销骨,听着耳熟罢。” 然而严彭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困了似的有些昏昏欲睡。 “这可是举国稀有的剧毒,听说是甚酋邦炼丹时不小心弄出来的。毒和解药,一样比一样少有,就连这点还是我问首辅大人借的。” “哦……嗯,您费心了。” 赵天明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动手,现在还不是让他死的时候。 “不用你耍嘴皮子功夫,等这毒在你胃里翻江倒海,折磨得你痛不欲生时,你就晓得该对我说些甚了。”赵天明道,“来人,给他放下来,拖下去歇会,等我回来接着审。” “其实您无非是想让我活着为你效命而已,竟然费劲周折。”严彭忽然道,“高首辅胆子小,见了白家的就恨不能杀净,指挥使……倒是很有胆量……咳咳……” 赵天明不等他话说完,便一回身扼住了严彭的脖子:“信不信我现在让你永远闭嘴!” 大抵是信的,反正严彭说不出话了。 “白家谋逆一案,在当年可谓举国轰动,死了多少人没人能记得清。随便从哪个山沟冒出来的赝品也能糊弄你了,严彭,我都可怜你。”赵天明一甩手。 严彭猛地晃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手腕上立刻涌出鲜血,浸得铁链渗出一股锈味。 “你不说也没关系,无非是最后死得难看些罢了。”赵天明擦擦手,“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能在我大周之中挖出那个白家的余孽,到时候,你就和他陪葬去罢!” “您大可以……咳咳咳……可以试试。”严彭竟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我在这等着你失魂落魄,无功而返之时。” “那也是你活到头的时候。”赵天明扔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赵天明走出镇抚司,看着外面逐渐阴沉下来的云,再一次思考着。 以死明志的他见过不少,唯独没见过上赶着找死的。他是为了掩护什么?遮盖什么?还是怕自己真的说漏了什么? 赵天明觉得自己应该再仔细查查,等把那白家余孽扔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能趾高气扬地让他伏法了。 “乌晟传信来,他已从湖州出发,马上要来京了。算日子,明天一早他就能到了。”十二跟着方俞安进了书房,“好冷……王爷平日都不生火么?” “这些日子鲜有人来,凑合罢。”方俞安十分敷衍地点了火盆,“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做?” “帮里有人反水,先清理干净才好。”十二摸了摸茶壶,连茶水都是冷的,“这些事,乌晟一来便迎刃而解了,王爷不用担心。” “那玉声怎么办?” 十二摇摇头:“先生从来没交代过,就连他被锦衣卫带走,也是王爷告诉我,我才晓得。” 方俞安听得窝火,然而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只好继续问:“在北原你们有人么,长安去了,你们和他接洽一下。” “这是自然。”十二把茶壶放在火盆边,“不过王爷,我需得提醒您一句。趁着现在赵天明和高瑞没找上你,赶紧清理干净自己的事。” 方俞安点头:“这我晓得,只是……” “王爷,您不晓得。”十二打断他,“我说的,是您要清理所有事,包括和先生有关的。” “什,什么?” “您若是执意还在明面上说先生无辜,那恐怕后续就不好办了。” 方俞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真和白家嫡系有关系?” “如果我现在说没有,恐怕王爷也不会信。”十二轻叹一声,“此事是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会被所有人晓得,您不能牵扯进来。” “除了你,还有谁晓得?” “师父和乌晟,好像迟畔先生也清楚一些。但帮里其实很多人都能猜出来,只是太平日子心照不宣罢了。” 方俞安沉默片刻:“现在,把你晓得的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不能隐瞒,因为瞒也没有用了。” 十二一歪头:“王爷,我不是我师父。” “我晓得,但是你别忘了,赵天明见了和白家有关的人就像疯狗似的,逮一个咬一个。”方俞安的语气重了些,“你是和你师父最近的人,你说赵天明若是晓得你在此处,他会做甚?” 十二脸色不变,但气息起伏大了些。 “现在你除了信我,没有别人再能依附了。何况……”方俞安顿了一下,“我还得赖你们,把那不省心的捞出来。” 正月初六入了夜,三更鼓打完,就到了正月初七的子时。 严彭好不容易捱着疼有了些困意,结果就听嘎吱一声,透进些光来。 在这种地方搅人清梦的损事,也就赵天明能做出来了。严彭抠着墙缝,勉强让自己坐起来。 赵天明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影。 那人怕冷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好厚,恨不能只留个眼睛出气。 然而严彭还是认出了他:“哟,您如何到这来了?怎么,惹毛了指挥使,也被……也被扔到这里遭罪了?” 柯蒙多摘下斗篷的帽兜:“我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如您所见,还活着,让您失望了。” “等你彻底断了气,我会按照之前的法子好好安葬你的。”柯蒙多信誓旦旦地胡扯,“毕竟你作为白家的后人,该有这种礼遇。” 严彭轻笑一声:“不敢当,还是留着给北原的人罢,我就不要浪费您的精力了。”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然而时间短暂,柯蒙多也猜不出什么来。 直到走出镇抚司,柯蒙多才想起什么似的,可赵天明没功夫听他掰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只是囫囵个地把人塞进了马车。 “上次高瑞因为你,被陛下训了一顿,还险些没能圆回来。他竟然还不长记性,硬是要见你。”赵天明的声音几乎淹没在滚滚的车轮声中,“我可不愿意被你们拖下水,最好给我安分些!” 柯蒙多懒得同他计较,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似的自言自语:“白家军里有头有脸的人,他们的模样我都刻在心里,可是……他确实不像是谁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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