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不似有人。 良久,方俞安才长叹一声:“郑姐姐已走了十四年了……现在说这些,是要做甚?” 他不想让亡者对自己的情分变成甚把柄。 “并非是拉拢郑必先,相反,是让他晓得咱们已经查明了。”常安直截了当,“你就不好奇为何之前我一道奏折就能让严玉声从湖州调回来么?我甚时候有如此大的能耐了?” “是他?” “没错,是他在吏部的运转。”常安到,“而且我猜,严玉声知情。” 方俞安心里一空,有种梦里一脚踏空的心悸。 难怪严彭对自己那些破事了如指掌,原来这长着无数触角的人,势力无孔不入。 “我,我现在有点晕……”方俞安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玉声到底有多少人?” 常安一摊手:“我哪晓得!他连你都不告诉,我如何能查出来?” “不至于罢……英明神武的常大人,连个小御史都摆不平?”方俞安道,“我不护短,我也想晓得他到底有多少人。”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真的查不清。”常安轻叹一声,“俞安啊,他既然和白家有关系,你觉得会轻易让你抓住把柄么?” 方俞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然而常安一无所觉:“何况他瞒着咱们是为了咱们好,这种事情谁敢沾边!俞安,你听我的,平日如何插科打诨是平日的,现下这摊别管了。” “为甚?” 常安一愣,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对,不,方俞安整个人就不太对。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他与你非亲非故的……你管那许多做甚?” 非亲非故四个字轻飘飘地落在方俞安耳朵里,却砸出了一个硕大的深坑,那里面装着混沌晦暗的念想。 方俞安终于后知后觉地晓得了自己的失态。 常安见他不言语,以为自己话说重了,连忙试图补救:“那什么……乌晟在京里的时候,我查过他。他与摘星楼那里有些联系,估计……诶!俞安,干嘛去啊!” 方俞安不等他说完,便似这冬夜的大风似的卷出了门。 “我跟你说,这个时辰连猫都回窝睡觉去了,你去也是闭门羹!”常安不放心追了出来,结果叨叨一路,竟然一句没被听进去,“你这样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万一又被赵天明揪住怎么办!” 然而转过弯后,两人都看见了摘星楼中隐隐的火光。 常安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中肯道:“俞安,现在是你最后一次掉头就走的时机。这一下进去……指不上严玉声以后如何与你翻脸呢。” “怕甚,”方俞安觉得有一块冰卡在自己胸口,呼吸间都是冷的,“翻脸便翻罢,早晚的事。” 常安翻了个白眼,不是很理解抽风之人的想法。 方俞安艺高人胆大,绕到后门便攀上了外墙,有些艰难地攀上了二楼的窗户。 北风凛冽,他那点动静和大风吹过时窗户的抖动声融为一体,并没有被察觉到。 “天寒地冻,这风也跟着使劲。先生可得小心些,别冻坏了身子!” 这话不像问候,倒像是冷嘲热讽。 严彭缩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大片的阴影几乎遮盖住他整个人,只露出了一双捧着茶杯取暖的手。 屋里有五六个人,都是岭南帮“元老”一类的人物,不过没有一个白家的——刘轻水已经埋了。 “先前刘头牌的事有关旧主,我们不敢也不能追究,不过嘛……”一个坐在上位的人瞟向严彭的方向,“此次北原,先生可是一无所获罢?听说还搭出去不少?” 茶已经凉了,严彭将茶水一泼,又续上了一杯热的,没搭腔。 一个人开口了,剩下的人也开始跟着起哄,如同雨后池塘的蛙,齐刷刷地吵人。 原先刘轻水在的时候,好歹还有一个人能帮着他镇场子,说说话。可惜了,人已经折了,他不得不独当一面。 在那几个人说到几乎义愤填膺之前,严彭把茶杯放到桌上,截断了所有的话音。 “其一,就算是搭出去,也是我自己的,”严彭伸出一根手指,“与在座诸位毫无干系。其二,我不晓得你们在北原办事时,惹了甚麻烦,为何我此次在宛县停留时,出了岔子。” 屋里一下安静了。 不过那坐在上位的人却不以为然:“这便是先生过于苛责了,我们手里的生意本就从逆臣手里接过的,能干净到何处?这才过去十三,不,是快十四年,哪能容易清洗干净?” 严彭冷笑一声,比外面的风还要刻骨:“诸位还晓得要清洗干净。” 屋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严彭不以为然地整了整衣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这一次我能替你们处理麻烦,那下一次呢?” “不过是偶尔的小疏忽,先生未免太过风声鹤唳了。”那人笑了笑,“而且,先生非是在替我等处理麻烦,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呢!”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用着白家的根基,反过来要拔掉白家的根。 严彭司空见惯,也不和他们一般见识:“那好,既然长辈都说了是小疏忽,我在纠缠下去就不好了。但我还要奉劝各位一句,脚踏两只船的人都是溺死的……回见了各位。” “天黑路滑,先生留意些,可别掉阴沟里!” ---- 这几天好像突然苍老一样,晚上不到九点就开始困。。。以前都是三个通宵都能继续考试的人,真是老了(눈_눈) 算了,洗洗睡吧,都八点半了
第36章 所谓年节,是要有人陪着,把这一天的日子过得像模像样的,这算年节。如果只是一个人如同平日在家里坐着,过不过的,实在没意思。 所以严彭看起来就不甚喜欢年末。 一时他实在无甚亲人可伴,二是周围的所有人都在提醒他,除夕快到了。 师父和师兄那边是一定要去的,可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别的去处的。 其实本该有一个,可是……严彭咬咬牙,既然决定了不多打扰,那还是老实一些罢。 别的衙门是越到年末越消极怠工,看上去很清闲,御史台不一样,此时人情走动最多,正是弹劾贪墨的好时候。 这些事年年有人弹,可年年有人犯,大多数都是抓对方把柄的工具而已,连御史本人都不能免俗,也难怪方效承拿这些折子背面写话本。 不过严彭确实是认认真真查了的,虽然现在看起来不起眼,但这种东西握在手里,指不上甚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御史台的工作不能说轻松,但和那些个日理万机的阁老们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严彭回京不过三天,就撞上了朝堂的一出好戏。 高瑞老母溘然长逝,他本该扶灵枢回老家松江,守孝三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赖着不走。 一开始推诿悲恸过度,不便远行,可现在他全须全尾的,再没甚好理由可推脱。 高瑞不想走的缘由也很简单,别说三年,就是三个月,这朝堂就指不上变成甚样子了,他哪敢离开半步! 可为父母守孝是儿女应做的,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无一不做,单他一个高瑞,没那么大能耐。 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法子,就是请皇上下召夺情。 就是说,你太重要了,朝廷没了你就转不了。这个孝期你不能走,得给朝廷干活。 不过其实很少有夺情之事,一是说出去,朝廷面子挂不住。二是这夺情一般用在将军身上,而且多是战时,把人拎出来打仗去的。 再者,诺大一个大周又不是靠高瑞一个人撑着,守孝三年无非是势力变化,涉及不到朝廷运转的根本。 所以不少御史上书弹劾高瑞不去丁母忧,大不敬的帽子扣过来,捏着鼻子也得认。 可还是和之前任何的上书一样,石沉大海。 最终,严彭终于拦下了自己属下跃跃欲试的折子,不再给方效承递草稿纸了。 “为甚?!”御史一般都年纪轻,个个眼高过顶,鲜少有严彭这样老王八似的做派,“为甚要拦下来!” 严彭哭笑不得:“这都四天了,陛下一点反应也没有,高家亦如此,再上书也没用。” “大人怎可说如此丧气话!”年轻御史愤愤起身,还真有点指点江山的气度,“只要我等恳切相告,陛下会明白此间苦心的!” 严彭一时有片刻的晃神,好久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了。 “好罢,上书可以,但要讲究个法子。”严彭清了清嗓子,“你晓不晓得陛下为何一直不做反应么?” “为,为何?” “因为陛下也不想让首辅走,”严彭中肯道,还压低了声音,“虽然这内阁、朝廷,不只靠首辅一个人,但他一走,必定会乱一阵子。” “可是……” “可是内阁自有体系,朝局乱不起来?”严彭接上了他的话,“别犯傻,也别说这些显而易见的话。陛下才不是怕乱呢,只是这个时候乱不得。所以过个一两天,陛下一定会下召夺情的。” “……这个时候?” 严彭无奈地笑笑,此人刚劲有余而脑子不足,看来是不适合党争的。于是他只把一头雾水的年轻人留在原地,自己迈着四方步走了。 不出他所料,第二天方效承便下旨,高瑞不许回松江守孝,只留在京里。 大不敬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判定之人如何衡量。方效承既然已经发话,那就是给高瑞撑腰,让这群聒噪的御史快点闭嘴。 严彭从始至终也没张过嘴,自然是站在一边看热闹,不过不少刚正不阿之人坐不住了,一窝蜂地上书开始弹劾。 意料之中,弹劾的折子依然被当做话本的储备粮放在一边了。 然而严彭心中的忧虑更深了,有人在刻意拱火此事。 干什么,嫌高瑞麻烦不够多,还是他们那边起内讧了? 御史吵嚷的声音一直不断,反正方效承把大门一关,该做甚做甚,他们再如何吵嚷也不干他事,一时间朝堂之上出现了一种吊诡的平衡。 腊月初,齐汝钧带着新鲜的柯蒙多回来了。 柯蒙多每次进京都是偷偷摸摸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乘车进来。虽然是囚车,但确实高了一截,看见的物事也不尽相同。 京里的百姓明显和平理智多了,柯蒙多不甚明显地笑笑,好在白家已经死绝了,否则他根本活不到这。 在北原走一路,柯蒙多被打了一身的泥土沙石以及烂菜,足以看出他们对他的痛恨。 其实和他们说,柯蒙多是谁,他们完全是一头雾水。但只要是个胡人,还是个会打仗的胡人,那就是顶顶的坏坯,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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