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一到,就甄选些女子,最好是娘家有些势力的,以便自己过得舒坦些。 至于其他幽微的喜怒哀乐,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方俞安如此,方晏清如此,似乎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如此。 常安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俞,俞安……你还好罢?” 方俞安十分奇怪:“我有甚不好的?” “你刚才……你晓得你自己刚才说了甚么?” 方俞安很无所谓地一点头:“我清楚,只是发发牢骚罢了,你听过便忘。” 常安摇头晃脑:“不对不对不对,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还是你了解我,”方俞安往后一靠,“我有一个心上人,只是不能进府。” 常安诡异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方俞安被甚人教坏了:“俞安啊,你要晓得,既然你投胎到此,肯定就不能随心所欲。而且你瞧瞧,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随心所欲呢?” 方俞安想说迟畔,然而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若不是官场贪墨横行,风气不正,就凭他一个连中三元的才子,哪里会沦落到在山上开荒种稻子的地步! 可话说回来,他若是不想做官,为何还去考取功名? 在官场上独善其身不现实,只好退隐。 可大灾时还是他站了出来,虽然无人晓得。 “可是,”方俞安有些迟疑,“我可能再也遇不上这么一个人了。” 常安理所应当地一点头:“那是自然,世上哪有那么多意中人让你遇上的。行了,与其在这碎碎叨叨些没边儿的事,不如跟我说说,你和严玉声到底怎么了?” 方俞安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直到把常安看得都有些别扭,他也没有收回目光。 常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心思急转,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今晚上格外喜欢满地乱窜,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你你你……”常安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你中意他?!真的中意?他到底你中意哪好了!不是,什么话……给我吓得……好殿下,您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方俞安没搭茬,等常安终于冷静下来,他才倒上一杯半冷不热的茶水:“这就对了,自然而然的事,哪里用得着如此激烈?” 常安满脑门官司:“不是我说你,你……唉!算了!怎么,你就是把此事明白说了,才让他如此的?” 方俞安认罪点头,丝毫不避讳。 常安也不清楚该说些什么,踌躇半晌总算开口劝道:“唉,放心罢,严玉声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最多别扭两天,然后一切照旧。” 左右以后会疏远一些罢了。 京城的雪夜似乎比北原的还冷一些,大风完全能吹透人这一身薄薄的皮囊,把内里的骨血扒出来,一刀一刀割净。 刘凤枝马上就要睡下了,却听到了开门声,老仆走了进来:“老爷,小九来了。” 刘凤枝总共九个入室弟子,不过小九是严彭特有的名字,以前刘家的人总拿岁数开他玩笑。刘凤枝听着好玩,也不管管,结果时间久了,还改不过来了。 刘凤枝十分奇怪:“这么晚了,他来做甚,前几天不是才来过么?” 老仆躬了躬身:“那叫他先回去?” “别了,进来罢,外面风如此大,再冻坏了。” 严彭进来时,刘凤枝正在掌灯:“玉声啊,都这个时辰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严彭脸上冻得一点血色不剩,唯独眼眶是嫣红色,看着十分憔悴。 “师父,我……我有些心事,难以排解,只好来烦扰师父了。”
第37章 刘凤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虽然严彭年纪小,但心思很多,有时比邹季峰他们还要透彻些,从来没有和自己诉苦的时候,是最让他放心的一个。 这样深陷纠结的严彭,几乎让他觉得陌生起来。 不过同时他也有一丝庆幸,可能是自幼失怙的缘故,刘凤枝总觉得他心里有事。可一问起来,他又耍滑头地避开,让人担心都没处担。 刘凤枝知道他怕冷,叫老仆又添了些炭火,煮上了酒:“数九寒天的,喝点酒暖暖身子。自己怕冷都忘了?” 严彭坐在他对面,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总算是平复下来。 他的长辈,或埋骨他乡,或因为白家的缘故,远走高飞不问世事,也只有在这里,有人能把他当个孩子。 虽然这孩子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一岁了。 刘凤枝没急着问他到底怎么了,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煮酒,又给自己泡了些清茶,等着他自己开口。 不过他想,严彭可能今晚上都开不了这个口,毕竟他这样有些外柔内刚的性格,也不一定会吐露多少。 茶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着,外面风小了些,已是夜深人静。 良久,严彭轻叹一声:“师父,这个时辰了,我还冒昧来打扰,要不您……” “年纪大了,觉也少了。”刘凤枝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你这孩子从未向我吐露过心声,如今这头一遭,我可得打起精神来。” 严彭勉强笑了笑,而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其实不是甚大事,只是……师父,您和师娘是如何相识的?” 刘凤枝一愣:“如何想起来问此事了?我是当年赶考进京时遇上你师娘的,她不嫌我贫罢了。告了父母,三书六礼下去,自然就是一家子。” 于是两个人一走就到了现在,刘凤枝连个妾都没有,可见和睦恩爱。 说起此事,刘凤枝的脸上浮现出些笑意:“你师娘说,以后我做了内阁首辅,她便是诰命夫人,可以坐着享清福了。可惜啊,我这一辈子都没做上那把交椅。” 严彭失笑:“难道师娘就会因此弃您而去啊?” 刘凤枝想想也是,于是又问起他来:“遇上甚棘手的事了?如何想起来问你我与你师娘的事。” “师父,有一事不明,所谓相伴,何解?” 刘凤枝一皱眉,似乎有了点猜测:“人字两笔,总可分两半。而伴字两边,左便是一人。有个知冷热喜怒的人陪着,总比两笔艰难彳亍要宽慰些啊。” 严彭不自觉地点点头。 “怎么了,你终于要给我带回来徒弟媳妇了?” 严彭打了个哆嗦,难得地有些结巴:“恐,恐怕不太行啊……这,这如何能,能带……” “我只随口一说罢了。”刘凤枝抬手指了指一边的酒壶,“别指望师父给你倒酒,赶紧趁热喝了好暖暖胃。” 酒香四溢,可温酒入口却不醉人,反而暖融融的。一杯下肚,严彭的脸色慢慢好转起来,不像开始那样苍白。 “你若是真的有中意之人,师父完全可以做主,以后我也能放心些。”刘凤枝道,“这两个人之间呐,并非都是甚非他不嫁非她不娶的事,若是个晓你意,知你心的,那便够了。” 严彭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凤枝看着他越来越放心,又多说了些:“以后你越走越高,再没个人陪你。到那时候,悲喜无人诉,你可如何是好?” 悲喜无人诉,这五个字在严彭心上生生剜下了一块血肉,汩汩地流血。 这都什么事啊……他轻叹一声:“师父,那您能替我寻得一位这样的人么?” 刘凤枝被绕晕了,这是有没有意中人? 深夜里,煮茶的喝酒的在此讨论儿女情长,然而旁人就不像他们如此轻松了。 胡人那些从北原来的信一般送不进京,所以还得经一道关才能交到这个院子里。 而刚被押回来的柯蒙多,此时正安坐其中。 “部里传信,阿仇谅安全到察布尔了。”柯蒙多把信拿出来,像是有甚深仇大恨似的盯着,“他戏耍我!对北原又如此了解……他一定是白家人,是你们没杀干净的!” 小屋里积灰很重,稍微有点动作就是一阵尘土飞扬。高瑞掩面轻咳两声:“你也太高看我们了,延元时白家嚣张到甚地步你也不是不清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恐怕就是你们亲自来,也未必能清理干净罢。” 柯蒙多冷笑一声:“你们中原人最喜欢斩草除根,怎么,难道还留有余情吗?” 高瑞懒得和他计较,他现在看这些胡人越来越不顺眼了。 “他是潜在的威胁,”柯蒙多道,“你不除掉这个人,难道能夜夜安睡?” 高瑞脸色微沉,这正是他想做的。 白家像是一道陈年的疤,一直捂着不见天日,慢慢地就溃烂了。直到病瘴漫漶到了大人们玉体,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个东西。 “除掉一个人有无数法子,只是还是要一劳永逸的好,免得夜长梦多!”高瑞往前凑了凑,“不晓得大巫有没有甚杀人不留痕的法子?” 虽然柯蒙多平日里看着老神在在的,但讲起正事时,尤其是不忽悠人的时候,竟然是格外靠谱且冷静的:“杀了人就会留下痕迹,所以我们多数时候……唔,你们中原人怎么说?大张旗鼓?” 高瑞莫名想起了那瘆人的悬案。 柯蒙多似乎看出他在想甚:“那是我们与白家的恩怨,不牵扯别人。” “可现在严彭就是白家军的后人!”高瑞的语速快了些,“你们不找他清算?” 柯蒙多失笑:“首辅大人,您真把我们当做刀了?想杀谁就杀谁?我们也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现下还不晓得他到底是谁,怎可轻易下手?” 高瑞转念一想,忽而冷静下来:“好,既然大巫如此有把握,那我便静待佳音了。” 柯蒙多轻笑一声,暗道果然还是中原人有心机,无论甚人都敢利用。 北原的旧事还是让北原的人来查稳妥。高瑞起身道别时,又看见了那些让他浑身不舒服的摆件,总觉得像个长成妖怪的东西。 “这是大巫贵部的甚神明么?” 柯蒙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首辅大人觉得是甚?” 看来不是神像,高瑞看着那个活像一摊蜡烛的东西,只觉得有些反胃。灯火昏暗,他也不清楚那到底是甚做的,只是好像很光滑圆润。 见他不言声,柯蒙多轻飘飘地解释道:“这是用罪人们的五脏六腑炼得油浇铸而得,历代大巫传下来的,不能断在我这里。” 高瑞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忽而明白那些悬案中尸体的五脏六腑哪里去了。 “贵部还真是不同寻常,”高瑞不再看那快半人高,令人反胃的东西,“告辞了。” 虽然高瑞有本事把柯蒙多放出来,但不能维持太久,毕竟人是齐汝钧抓回来的,这时候不好再和齐家结梁子。于是柯蒙多怎么出来的,又被怎么塞了回去。 然而高瑞实在过于相信自己的人,还以为大理寺是他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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