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天,大理寺就联着刑部一起上了折子,倒没直说胡人跑了,而是很有技巧地歪曲了一下,改成高瑞偷偷派人把胡人“抓”回来的。 抓就抓了,偷偷摸摸地成何体统!这便是折子的精妙之处,方效承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虽然高瑞上书自辩,孝期不宜张扬做事,可还是有些牵强。 “真是神了,我按你说的与大理寺一同上书,陛下果然把高瑞臭骂一顿!”戚逢难得一见地乐得开怀,“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哈哈哈……” 严彭裹紧了披风,可露在外面的手指立刻抗议,僵得不像样:“嘶……好冷……多学着点,我又不能给你撰一辈子文书。” 戚逢有些疑惑:“冷么?这不比去年年末时暖和多了?那快些走,到了殿下那就好了。对了玉声,你都是侍讲了,为何反倒不常到这来了?” “……路太远了。” 戚逢本来是个锯嘴葫芦,刚才哇啦一堆纯粹是高兴,现在冷风终于给他吹醒了,没再追问下去。 两人一路沉默,在已经能看见王府大门时,戚逢才终于开口:“眼看着没几天就是除夕,你要不要来我这?” 戚逢这人,说是刚正不阿,其实人家观察细致入微,严彭什么都不用说,他就能把事情猜出个大概。只是他实在想不到,这俩人到底是因为甚闹了别扭。 严彭苦笑一声:“多谢山秋关心了,我还不至于流落街头。” 戚逢没听出他的揶揄,依然有些担忧:“栖梧先生那里是一大家子,邹府尹亦是。而且据我所知,乌晟回湖州了罢?你还能到哪里去?左右我们家只有我和阿彤,多一双筷子的事。” 本来这都是严彭习以为常的日子,可叫戚逢这么一说,莫名有些心酸的孤独感。 “不至于如此,”严彭勉强一笑,“放心罢,我这年轻人玩的比你花,不会寂寞的。” 戚逢白了他一眼,看上去生吞了不少不好听的话。 然而这俩人却扑了个空,吉祥把人带到书房还是现生的火:“王爷昨天晚上就没回来,也没传个信来。这眼看又要天黑了,也不晓得他哪去了。” “长安晓得么?” “告诉过他了,连武宁郡主都派人去找了,长安哥哥还到宫里打听了一圈,可还是没消息。” 两个人顿时坐不住了,又往钟雨眠那里赶。常安是轻易找不到的,除非他自己蹦出来。 不过他们运气不错,常安也在钟雨眠这里。 “两天一宿,偷欢也回来了啊!”常安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娘的!多大人了,还让人如此不省心!” “现下大门要关了,不过京郊也快找遍了,再找不着,我也无能为力。”钟雨眠一身风雪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这么风尘仆仆地坐在那,“不会被宫里扣下了罢?” “那样还好了呢,起码不是被狼吃了。”常安磨了磨牙,“不行,我即刻到京郊,这事时间久了瞒不住!” “我与你一起去,”严彭忽然起身,即使他刻意压制过了,但还是不难看出他的焦急,“我似乎晓得他哪里去了。” 两个人没走出多远,大门便落锁了。今晚上找着也回不去,找不着更回不去。 京郊不比京里,北风更加肆无忌惮,长了指甲似的胡乱抓挠着。 即使常安这种常年出外差,办苦差事的人,也绝不会觉得很轻松。不过他看严彭,似乎除了脸色不好之外,其余没甚毛病,顿时觉得齐汝钧说他是白家军后人,也不是毫无道理。 “怎么又是这?!”常安看着吴县两个大字,只觉得脑壳疼,“我告诉你,要是俞安不在里面,我就把你镶进墙里!” 守门人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遇上鬼打墙了。 “老哥,嘿嘿嘿……我又来了。” 常安也觉得自己可能是鬼打墙了,他又一次叫开了同一个城门,又一次在夜色深沉时走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又一次到了那个破败的赈济堂。 他把马拴好,隐约见里面有些火光。 “诶,你行不行?”常安有些担心,“你这是冻的还是吓得,我看你这脸色……” 严彭一抬手,懒得再掩饰那点急躁:“死不了,看看他在里面没有。若是跑了,咱们还得连夜再追回去。” 毫无意外,在那浑似栅栏的赈济堂里,能看见些人影。 其中一个就是方俞安,他似乎压根没料到会有人找过来,也没注意找来的两个人极度阴沉的脸色。 严彭看见他是活的,顿时松了口气,竟然有些站不住。紧接着便怒火中烧,恨不能大巴掌抽在他脸上,再空一空他脑子里的水! 不过另一个人确实有点出人意料,连常安都愣了片刻才叫上名字:“郑,郑必先?” 大半夜的,一个吏部官员,和一个皇子,在破得不成样子的赈济堂里秉烛夜话?如果方效承不是皇帝,那他一定会大写特写的。 郑必先倒是坦荡,也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淡定地起身见礼。 常安挠挠头,一时竟然不晓得如何开口:“俞安,你说……你怎么找这么个地方……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找人费了些功夫,我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回京,只能劳烦郑大人来这了。”方俞安丝毫没有悔改之心,“这不是没事么。” 郑必先没管他们,只是看着严彭:“严先生一直沉默不语,是还没缓过来?” 严彭轻叹一声,好像想说些什么,可视线竟然模糊起来,意识像坠了铁纤一样倏地落入了深渊。 一时间太过放松,严大人英勇地两眼一翻,晕了。 方俞安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和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末了郑必先幽幽地来了一句:“不想回答就不说话嘛,我也没问甚过分的……” 常安叹了口气,糟心地摆摆手:“行了,你们二位聊也聊过了,人也见过了,明天一早都给我回京去!真是的俞安,你嫌我们命长了就直说,弄这吓人事……” 郑必先轻笑一声:“之前外界传闻,好像二位都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一般。今日一见,又加以深谈,才晓得外人多是以讹传讹。” “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他?” 郑必先一愣,才反应过来方俞安这话是在问他:“不错,有过一面之缘。如果认识便是如此,那便是认识了。” “行了,别在这干耗着了,咱也不是没钱,又不是酒鬼。”常安抬头看月亮,却只有阴沉沉的天,“也不晓得甚时辰了,先找个地方住下。” 常安说着,妄图把严彭整个拖走,却被方俞安一巴掌拍开。然而方俞安也不是甚威武的人,光是把人背起来就快喘不过气了。 常安:“……”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郑必先在后面看着好笑,忍不住低声问常安:“五殿下对哪位臣下都如此好么?” 常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你瞎了?看不见我吗?” 郑必先:“……” 他莫名感受到了常安头上一团幽幽的怨气。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人便被常安催着,趁着城门才开,没多少人不至于太丢脸,匆匆赶了回去。 严彭看上去依然没精神,脸色铁青,不像是冻的,倒像是刚从棺材里死里逃生一般。然而浑身上下的那点活气,却全在眼睛里,亮得瘆人。 常安虽然年纪不大,但整天在锦衣卫里生杀夺予,见过的人也算多。所以他每次看严彭那种亮得吓人的眼神,都会莫名地哆嗦。 他见过的,只有一种人有那种眼神—— 亡命徒。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常安在镇抚司忙碌的间隙忽冒出了这个问题。虽说人的一生转瞬即逝,比朝生暮死的蝼蚁强不到哪去,可这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哪一样不让人留恋呢? 真的会有人不怕死吗? 看来那刘轻水真跟严彭是一伙的,常安轻叹一声,一条命,说拿就拿。 高瑞被骂了一顿后,果然消停了不少,临近年末大家也没甚事做,于是出现了短暂的安宁。 年末户部算账时,竟然震惊地发现,亏空比去年少了一半!据说户部尚书顿时老泪纵横,大呼“天佑大周,气运未尽”一类的话。 不过整个大周的银子只有那么多,国库收了,那别人就该不高兴了。 加上燕云现在一片狼藉,总不能让百姓活活冻死,所以老尚书高兴得其实有点早。 今年的雪下得很多,也很大,瑞雪兆丰年,大家都仰着头看着天,盼着下一个丰年。 齐汝钧没在京里久留,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北寒关,像是个门神,镇着对面蠢蠢欲动的胡人。 虽然偌大一个朝廷依然暗流涌动,可总算是平静了几天。 年末时,方效承心血来潮地上了朝,本来都做好被灌一耳朵掐架的准备了,结果大家竟然意外地和谐。就连那些平日专给他找不痛快的御史也都闭嘴了,好像个太平盛世。 后来他才清楚,严彭趁着这几天清闲,“稍微”拾掇了一下御史台。并没有方效承意料中的大动干戈,而且可以说是春风化雨的。 多好的人啊,方效承有些感慨,说不准以后也是白治珩一样的人物。 只是……他有些神叨叨地想,大周是攒了多少气运,能出两个白治珩? 日子慢慢地过去,景平十三年的年末,就这样来了。 往年这个时候,方俞安这里都冷清得和平日一样,可今年却有些不同。 且不说郑必先,戚逢他们会来坐一坐,单是慕着方俞安而来的人就多了不少。 方俞安清楚,他的安生日子没几天了,估计等不到明年这个时候,就得被迫和方晏清正面交锋。所以他也打起精神,不敢怠慢。 所以那些大人们拿来的见面礼,都便宜了常安和钟雨眠这两张嘴。 “不是,你这王府也没有女子啊,为甚里面有一盒胭脂?” 本来这胭脂是装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的,然而那盒子上似乎也有心思,还有一道小机关。常安卖关子不肯给她解,于是她便直接掰开。 对,从中间掰开的。 几盒名贵的胭脂顿时散落一桌。 常安眼疾手快接住一盒:“连盒子都如此好……俞安,你结交了甚富豪啊?大手笔啊!” 方俞安忙着写回帖,并没有搭话。 “有问题,”钟雨眠仔细看了看,“有一盒胭脂是空的。快把吉祥叫来,问问这是谁送来的。” 吉祥虽然看着仍傻傻的,像个不经事的孩子,但内里猴精,什么事心里都有了数。 可他见到这胭脂盒子,也是一头雾水:“我,我不记得有这东西啊……如果是下人送来的,不经我手,直接从门房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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