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也需得有墙可跳啊,”严彭笑道,“我们并非已经将他逼上绝路,他还有许多路可走,罪不至死……推手非是我等,乃是天意。” 方俞安有些惊诧:“你说天意?你不会连地动的本事都有罢?” “我哪里有如此神通!”严彭摆摆手,“尽人事后……便听天命罢。” 就像这次地动给大周下了甚诅咒似的,方效承忽然病了。并非是甚大病,只是思虑过甚,加上暑气太重,这才急火攻心病了一场。 然而朝中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甚至还有胆子大的直接上书请他立东宫的,当然,吕炳德连折子都没敢给方效承看,自己悄悄按下去了。 本来这没什么,现在是多事之秋,再这么横插一杠,即使上书之人确实是清流,那也免不了卷入党争。所以如此看来,还是吕炳德保下了那人。 结果他不压还好,这一压,却压出了事。 “御史台出事了,”刚入六月,从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京城便陷入一片炎热,然而常安却顶着大中午的日头冲了进来,汗水顺着脖颈淌下来,“死了个人。” 钟雨眠已经放弃劝他了,反正她看着方翊舒这孩子天生就适合走这条不归路。 “怎么回事?” “清早有人到御史台时,人就已经在房梁上吊一宿了,一整根蜡烛烧剩了一半,估计是先想了半宿,半夜才做了决定。” “他留下甚物事没有?”严彭问,“或者遗书也行。” “留了,血书。只是已经被刑部拿回去了,不过我看着应该是他自己写的。说是内阁之人一个个都不做事,压得折子摞起来比天还高。” 方俞安有些惊讶:“这……这人是谁……” “这才是最要命的,”常安两条长眉拧到了一起,“这人是齐家的。” 方俞安瞳孔骤缩——齐贵妃! 齐贵妃并没有那么灵通的消息,但并非甚都不清楚,其实她晓得的比旁人还要早一些。 昨日下午宫人禀报有齐家人来拜访,她出门接见时却见着了许久不见的一个小辈。 他是前些年才考上科举的,本来和齐贵妃无甚联系,也不晓得为何突然来找她。 然而那年纪轻轻的孩子并没有像常安似的直接蹦进来,也不似方俞安满面春光地走进来,而是显得有些阴郁。 齐贵妃打量着他的脸色,直觉应该是发生甚大事了。 结果沉默半晌,那孩子忽然行了大礼,齐贵妃都来不及扶他一把,他就已经连着叩了三个响头。 就在她已经胡乱猜到其人投靠胡人上时,那孩子终于开口:“侄子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恐怕会牵连姑母和家族……特来向姑母请罪。” 齐贵妃一时闪过无数想法,然而哪一个没猜对。 “侄子要上书参吕炳德一党,家中向来多有武死战之先辈,唯独缺侄子这般文死谏之人。” 齐贵妃倒吸一口冷气:“你要以死相谏?可就算你真的如此做了,难道有甚好处,能让吕炳德直接倒台?” “但,至少不会陷入无尽的党争之中。” 这怎么连方俞安也骂进去了,齐贵妃有些发愁,生死乃大事,这些个小孩子真是…… “如果侄子死谏,那么此案便可直达天听,就算牵扯进了家族与姑母,亦可快些解决。”那孩子语气真诚,“汝钧大哥……在北原,已是独木难支了。” “火铳呢!快架上!烽燧都要烧到眉毛了!” 虽然已是六月,可北原依然不暖和,早晚的风依然很凉,带着点雪的味道。 齐汝钧已经忘了自己几天没合眼了,沿着北寒关的边关到处跑。这群胡人也是,偏偏在割麦的时候起幺蛾子。 其实这算不上大举入侵,最多算是胡人遇上甚荒年了,开始一波一波地来抢大周的。 但齐汝钧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按照以往来看,如果只是来抢些物事,没必要如此多的人,小股的胡人可能连二十个都不到。五六十人都算多的,百十来人一般都在秋冬之时出没,那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可这些天,齐汝钧发现他们大多数进不来大周的北境,而且人还特别多。 再者,他们似乎也没打算进来。 这段时间胡人热衷于捣乱,北寒关上的烽燧一天能点十多次,几乎这一波还没打死,另一波已经来了。而且他们来也不热衷与劫掠,而是来打杀官军的。 如何,人太多了,养不起都上赶着来送死了? 最让齐汝钧头疼的还是粮饷。 今年燕云的百姓靠着这一批粮食,北原军也不能喝西北风保家卫国,可粮食打下来就那么一点,齐汝钧本事再大也不能让地里一下长庄稼。 几个屯田以前还能撑半个月,但现在天天打仗几乎歇不着,最多能撑七天。 齐汝钧平日里攒不下家底,这会一掏出来,还不够他自己塞牙缝的。 于是他没了办法,一面写折子和信,往各处发,能要来多少是多少。另一面在燕云开始强征军粮募兵。 没办法,现在饿着总比北寒关破了连命都保不住要强。副将劝过他几次,这样会留下骂名,可劝了也没用,齐汝钧才懒得听。 “大帅,胡人有火枪!” 齐汝钧一抬头,正看见那骑马突进的胡人,手里赫然是一把火枪! “哪个龟孙!”齐汝钧满头大汗,“弯腰!火铳快就位!” 一场小战斗很快平息,哨兵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火枪被烧得焦黑,看不出到底是甚样子的。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火枪这物事是兵部特产,没听说过胡人甚时候也有如此技艺了。 “腹背受敌啊,”齐汝钧把还带着余温的火枪一扔,“唉!这他娘的让我如何打!” 副将也是一张苦瓜脸:“大帅,燕云又要活不下去了,咱们这边若是接着打……” 齐汝钧青筋乱跳:“不打?不打明天……用不上明天,今晚上北寒关就到胡人手里!也不晓得这些胡人发甚癫,没完没了!” “大帅,京里没风声吗?” “有啊,但没甚用处。”齐汝钧把怀里的信扔给副将,“你自己看,放不出有用的屁,我就给你扔过去喂胡人!” 副将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展开了信。 “诶哟大帅,你糊涂了!”副将一拍脑门,“五殿下这意思是高瑞已经通敌!你看,这是藏尾啊大帅!” 齐汝钧一把抢过信,脸色越来越难看。 内阁首辅通敌,这不是……把甲胄都卸了,叫胡人拿着大刀往身上坎么!怪不得觉得这些胡人最近变聪明了,原来是内里有了蛀虫! “叫几个将军都来,不要让别人晓得,快点!” 这一夜的北寒关十分安静,连烽燧都少了。 然而一支队伍却悄悄摸下了城墙,落到了胡人的土地上。 北原军军营之中一片寂静,一点火光也没有,只有时隐时现的巡夜的亮光,不一会就被囫囵个地吞入黑夜,再看不见了。 和之前无甚两样,让人以为里面的将军亦是。 齐汝钧没点火,只是摸着黑找到了他家里一直让他带着的神龛,规规矩矩地摆好。 难得这位将军拜一次天地祖宗,却是连点蜡烛都舍不得点。 齐家虽然是近些年才有了军功,封了爵位,但家学却是很长远的,是开国名将齐禄的后人。 似乎也只有借着祖荫,齐汝钧这般年纪的人才能站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二十七岁,多少人还在名利场上煎熬着。 齐汝钧似乎对祖宗也无甚敬畏之心,只是随意抹了一把神龛上的灰,又走过场似的摆了些贡品。最后还因为实在找不到香烛,点了三根被查出劣质的火折子插在了香炉里。 北原军中历来会抽调军械查验,劣质的还会被追责,这是老传统了。前些日子齐汝钧便查了两箱火折子出来,没想到竟然被供到了祖宗面前。 不愧是劣质物事,刚点燃就把他呛得直咳嗽。 “列祖列宗,汝钧真没香烛了,列位便凑合罢,待来日凯旋回京汝钧再补上。” 神龛无言静立在黑暗之中,面前只有三根冒青烟的火折子,幽幽地散发着刺鼻的烟。 “这一仗下来,怕是要与德利厥部撕破脸的,可汝钧也不清楚到底是对是错。”齐汝钧随意地坐在地上,抓起一个贡果一口啃了下去,“不过列位放心,若是汝钧打输了,那也断不会丢齐家的脸面。” “可德利厥部实在欺人太甚,汝钧再不挫一挫他们的锐气,恐怕来日北寒关还会易手。” “可我总觉得那些德利厥没安好心,像是在绸缪着甚大阴谋……现在没有夜不收的消息,斥候进不去,像无头苍蝇似的!” 火折子虽然呛人,但却很耐烧,齐汝钧都有些昏昏欲睡了,那几根火折子还剩一小半。 半夜,副将忽然闯进来,与北原终年的凉意不同,这一下齐汝钧觉出了热浪。 “大帅,大帅!”副将像个大马猴似的,“得手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无论如何是件喜事,齐汝钧一下站起来:“战况如何?” “如大帅所料,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齐汝钧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始终静默的神龛,此刻依然无言,好像无甚变化。 其实他不信这些,战场上得太多,他早就看明白,人死了就是死了,魂魄或许是有的,但从来没有人见过。 命只有一条,人死了就甚都没了。 可他还是挠挠头,把啃了一大半的贡果又放了回去。 “这次之后,怕是会把胡人挑急了,”副将一边颠颠地跟着他一边叨咕,“若是他们真的大举进攻,现在胡人的骑兵可是占优势的啊大帅……” 齐汝钧一笑:“怕的是他们不来。再者,我北原军的骑兵何时差过?” 副将敷衍着点头:“晓得大帅是天下第一了!可是……” “放心。”齐汝钧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甚多的也没说,便匆匆离开了。 折子应该到了京里罢,齐汝钧看着北原渐渐亮起来的天,金光镀上了古老的关隘,宛如千年前修筑的黄金台。 可惜京里的陛下没有这个闲情逸致读诗,也没真的修筑一座黄金台来延请天下名士。 齐汝钧轻叹一声,拽过副将:“我记得你讲,你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 副将挠挠头:“只有一个表侄子,关系不近,人家自己一家过得滋润……大帅,你如何想起问此话了?” “那我把你留在北原陪着我打完这场仗,你没有怨言罢?” 副将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在说甚,大咧咧一笑:“就算您不留我,我也无处可去了!” ---- 本来大刀子都酝酿成型了,结果网易云不晓得为嘛突然抽风,给我放了一首社会主义好,突然就……住脑了。。。
137 首页 上一页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