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盛世的幕布终于被下面的妖魔鬼怪撕烂了一角,露出了真正的千疮百孔的大周。 就是这么个节骨眼上,方效承赖床上不起了。 也不能这么讲,毕竟太医们每次诊完脉都神色凝重,神神秘秘地与方晏清和吕炳德讲着甚,好像商量出殡事宜似的。 “现在吕炳德自顾不暇,没功夫管内阁,想办法把此法令准了,赶紧备战罢!”郑必先这些个月肉眼可见地瘦下去,连官服都撑不起来了,“北原最为要紧,先顾北原!” “爹早就派人去了,可没多少粮饷,”钟雨眠这些日子总显得有些焦虑,“要不我……” “你凑甚热闹。”常安趁其不备抓了一把她乱糟糟的头发,“听话,若是北原挺不住,你还真打算京里只靠禁军吗?” 此言别有深意,然而钟雨眠却有些懵:“那,那还靠甚……” 没人回答。脑子灵便的自然想明白,到时明白着死,想不明白的,死也死不明白。 “我是起家底了,这次过去若是再混不到个一官半职,可真得到殿下这混吃等了。”严彭笑笑,“殿下收留我罢?” “高瑞不日便能被押回京,总算是先解决了这棘手的。”戚逢轻叹一声,“这之后如何做,难道还在这大敌当前的审他么?” 常安摆摆手:“我猜高瑞得横着进来。” 戚逢打了个寒颤:“什,什么?” “以方晏清翻脸不认人的性子,不在松江就找人灭了高瑞,那是人手不够。”常安道,“不然付正越甚都审不出来,光是一个调度官兵就够他上路给阁老陪葬了。” 然而戚逢不由自主地瞟了瞟严彭,也不晓得是真的人手不够,还是……有人防备得太好。 “对了,南涯的五峰教是怎么回事?”方俞安问,“我为何从来没听过这些人?” “他们来头很大,只是已经沉寂不少年了。”严彭解释道,“前朝崩溃后,五峰教盘踞川蜀,十万大山甚至到了南涯,后来太祖皇帝定都改元后派兵清缴……折了齐禄老将军。不过也算打得他们退居南涯,本以为他们早就销声匿迹了……” 方俞安点点头,他只晓得齐汝钧家好像是出过甚开国之将,只是去得有些不光彩,所以不经常提起。 原来是这么个不光彩法,怪不得都不愿提。 “这下好了,谁晓得这鬼东西能忽然冒出来!他们可不好对付!”钟雨眠叹了口气,“在西北的时候阿爷抓过五峰教的人,一个个疯疯癫癫的,不像正常人。” 方俞安点点头,随后沉默下去,像是在思索别的事。 “得,咱各司其职罢。”常安勉强一笑,“这胡人还没打进来呢,情况不算最糟……对了玉声,我在宫里得了些消息,想不想知道?” 虽然这些个人都是时常出入宫禁的,但常安那里的消息毕竟准确一些,于是都抻着脖子等他讲。 “别卖关子了,我又不是猜不到。”严彭连眼神都不分给他一个,一直盯着舆图,“快说,说完好叫这些个都去各司其职。” 常安冷笑:“你肯定猜不到,不日陛下便要下旨,给你官复原职,还要官升一阶!” 钟雨眠张了张嘴:“刚,刚才还说混个一官半职,这会,这会就应验了……?” 严彭没动,只是应了一声——这不是甚好事。 他不想过早地面对方效承,如果现在边境没有战事,他倒不介意为天下添个茶余饭后能讲一个时辰的大案子。 可是……内忧外患,他又不敢轻举妄动。 走一步看一步罢,严彭轻叹一声:“这次又打算把我发配到哪去啊?” “发配?”常安一挑眉,“你管那从三品户部侍郎叫发配?” 严彭终于转过身:“如此高么?这是要捧起来再摔下去啊。” “无论如何,现下战时,先别管旁的了。”常安收拾了自己的物事,“先走了!” 军报堆满了桌案,吕炳德按揉着肿胀的太阳穴,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叫方晏清现在就反了,他实在是不想干活了。 “首辅大人,李仁公公来了。” 吕炳德掀起眼皮:“他来做甚……请。” 李仁是方效承身边的老人了,一般人和一般事是招不来他的,这次亲自来了内阁,怕是有大事。 客套一番后,李仁进入正题:“吕首辅,万岁爷有话要老奴带给您。” 不是口谕,而是有话,吕炳德松了口气,看来不是没有转机。 “仁公公请讲。” “万岁爷现下龙体有恙,不好直接传首辅,只好叫老奴跑腿,暗里请首辅过去。” 吕炳德刚放下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仁公公可否告知,陛下有何旨意……” 说着,他还悄悄掏出了钱袋,然而李仁却起身不着痕迹地错过:“万岁爷吩咐了,不叫任何旁人晓得,首辅还是这便随老奴去万岁爷那罢。” 吕炳德一路胆战心惊,一直见到方效承,连问病问安都忘了,跪在那一言不发。 方效承舒服地靠在龙椅上,看不太出来生病的样子。桌上还放着成堆的军报和账册,被分门别类地放好,看起来十分勤政爱民。 “吕尚书还跪着做甚,起来说话。”方效承像才看见他似的,“朕便是找你来问问户部的账和人员调度,心里有个数,才好调度兵力粮饷嘛。” 吕炳德心思急转,觉得应该和他提一提潘卓找不到的事。 然而方效承听后却一点表示都没有,依然淡漠地翻着奏报,那信封上的鸡毛不时会掉下来。 “现下找着了没有?” “回陛下,臣等无能,还,还没。” “那就继续找,”方效承的敷衍快拍在吕炳德脸上了,“此次是找卿来说说话的,不谈其他。对了……卿应该看见四境的军报了罢?” “回陛下,臣以为虽然四境之敌来势汹汹,但北原一处最为紧要。如镇压北原德利厥部,其他疥癣蛮夷都不足为虑。” 方效承点点头:“有见地,你打算如何做?” “这……”吕炳德有些犹豫,“回陛下,臣是文官,不会领兵打仗,只晓得调度粮饷……” “朕问你的便是此事,”方效承打断他磕磕绊绊的解释,“后日此时便给朕个法子,可否?” 吕炳德点头如捣蒜。 “北原此次若是事败……”方效承顿了片刻,凝视着他,“朕可第一个要你的脑袋。” 吕炳德打了个哆嗦,那一瞬间几乎以为事情已经败露。然而很快冷静下来,自己只是与方晏清说说,一切还没开始,就算陛下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知晓! 吕炳德深吸一口气,借着行礼的姿势遮掩了一下自己难看的脸色:“臣遵旨。” 方效承一点头,就在他快要离开时又突然叫住他:“听闻你最近与老四走得很近啊。” “臣不敢,只是四殿下多关心国事,故唤臣过去一同商议,并无他事。” 方效承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改制时如何不见你如此积极?” “臣与五殿下多有政见不合之处,虽臣欲与五殿下多些交流,裨补改制错处,可……”吕炳德故意把话留了一半,“陛下,臣实属无奈啊。” 他有意把话往党争上面引,可方效承却懒得顺他的意想下去,索性摆摆手给他打发了。 他坐得实在太高,一切都看了个明白。 然而吕炳德看不明白,他只好把比六月天还善变的万岁爷的脾气,归咎于高瑞要从松江回来了。 押回来。 付正越一路上都没好好睡过几觉,时刻惊弓之鸟一般提防着有人来灭口。 且不说这么大个案子无从查起,单是如此重要的人犯死在自己手上,他就彻底不用干了。 然而有些时候,怕什么来什么。 在临近京畿时,付正越紧绷的神经总算稍稍放松了些,脸色总算有些缓和。 天色渐渐暗下去,付正越找了一处官驿落脚,反正不是自己的银子,奢侈便奢侈了。 “今夜过后便是进了京畿了,首辅大人该觉得熟悉了罢?”付正越亲自将菜端到了高瑞面前,还斟上了酒,“首辅大人,请。” 高瑞看上去面色如常,连吃饭都比旁人文雅些,不像个阶下囚。 “在下晓得您嘴硬,骨头更硬。不过在下还是劝您不要徒妄挣扎,你我都能省心了。” 高瑞看了两眼桌上的饭菜,眼神不似平日里的挑剔,反倒有点隐居的淡然:“付大人放心,老夫是不会讲谎话的……圣天子在上,更没机会说谎。” 付正越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这种感觉一闪而过,一点都抓不住。 “天晚了,付大人不必在老夫此处了,”高瑞竟然微微一笑,“祝付大人,一路前程似锦。” 付正越打了个哆嗦,外面却忽然响起一声炸雷,给高瑞的话添了一个绵绵不绝的尾音。 ---- 明天回家,祝我平安。 今天也希望得到大家的收藏关注海星评论一条龙呢_(:з」∠)_
第62章 外面雷声越来越大,不大会就下起雨来,大风也跟着凑热闹,疯狂地撕扯着窗棂。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原本在睡梦中的严彭却忽然睁开眼,而后便是一道炸雷。 方俞安感受到他气息的变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怎么了,吓醒了?” “不……”严彭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只是觉得今夜有事要发生。” 方俞安扣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揽进了怀里,抱紧了些:“没事的,我搂着你睡……”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严彭轻笑,到底没舍得推开,听着方俞安的心音,总算是慢慢静下来。 今晚到底会发生甚呢……严彭一点点放平气息,好像自己已经睡着了,然而思绪却愈发飘远。 干想也没个结果,严彭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困意,眼皮开始打架。然而就在快要失去意识时,他突然听方俞安低声问:“付任旌是不是要回京里了?” 严彭心里一空,终于明白自己担心在何处—— “糟了,方晏清肯定一直盯着,指不上能做出甚事来!” 方俞安浑噩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猛地一下翻身而起:“如何把此事给忘了……我去找常安,估计待会出了事还得进宫去,你……” “他若是敢在京畿做手脚,便是晓得自己死到临头要破罐子破摔了。”严彭起得有些猛,太阳穴怦怦跳,“嘶——不行,我去一趟。” “叫人跟着你,太危险了!” “放心。”严彭只草草应了一句,然而方俞安没更多时间再磨蹭,只好拎了蓑衣冒着雨出门。 风雨交加,成了血迹与尸身最好的掩护。 付正越脸色惨白,然而手中的匕首却没有任何的颤抖,稳得像是有人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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