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曜道:“我接个人就上来,你们在楼上等我即可。” 李及甚自是跟了下去,方觉明等也要跟下来,谢宁曜一个眼神,他们就不再跟。 谢宁曜快速穿过人群,一把拉住徐彦的手腕说:“夫子,跟我来,我给你指条小道回国子监。” 徐彦从来就知道学里的纨绔总是偷跑出来大酒楼玩,他倒也不惊讶,赶紧跟上了谢宁曜的步伐。 他们从侧门进了大酒楼,徐彦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扶光,你不该总是偷跑出来玩,你放心,我不会去告状,只望你改一改。” 谢宁曜笑道:“徐夫子原来也会教训人的?我劝你改一改,就你这胆小怕事的性子,怎么在官场上混。” 徐彦并不为自己辩驳,在进入这鱼龙混杂的官场之前,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否则就这样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怎么可能被圣上钦点榜眼。 谢宁曜很明白,裴知遇虽也极为内敛,但从不怕事,只是不善言辞而已,裴知遇将来必定官运亨通,徐彦这种性格不改,是真无可救药。 他也有意点拨一二,便拉着徐彦的手腕说:“夫子可愿去楼上与我痛饮两杯?这会儿还早,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回去讲课。” 徐彦忙道:“扶光,我就不去了,你也早些回学里。” 李及甚见这徐彦长的极为俊秀,不愧是皇帝钦点的榜眼,眉宇间那份英气虽瑟缩着,却更显得我见犹怜。 他附在谢宁曜耳边轻声问:“这也是你的知己不成?” 谢宁曜严肃道:“阿甚,他比你更开不起玩笑,别乱说。”
第33章 谢宁曜自然知道徐彦并不是从来就这样胆小懦弱, 想当年金銮殿钦点榜眼,簪花游京,凤翥龙翔, 何等意气风发! 由此可见, 年少成名,年纪轻轻就进入官场, 进入权利斗争最激烈的地方,又没有强盛的家族支撑, 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反而不如壮年得志, 更守得住, 方能长久。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意思便是五十岁能考中进士就已经算领先众人的佼佼者了。 谢宁曜很清楚,古代科举难度系数有多高, 许多读书人终其一生都考不上进士。 科举主要分四步:童试考过的为秀才;乡试乃省级考试,考中者为举人;会试乃全国性考试,考中者称贡士;最后为殿试, 贡士均可参加, 但得中前三甲方可称进士。 殿试前三甲,一甲由皇帝钦点, 乃状元、榜眼、探花, 赐“进士及第”;二甲不超过两百名, 赐“进士出身”;三甲不超过两百名, 赐“同进士出身”。 由此可见, 徐彦不到二十岁就得中榜眼,真可谓文曲星下凡! 可金榜题名也不过就是进朝堂的“入场券”罢了, 过早入了这名利场,年轻不知事,哪里斗得过那些老奸巨猾的权臣,很大概率只能成为垫脚石、炮灰。 谢宁曜明白,像他大哥谢宁昀那样厉害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大哥十七岁高中状元,从此便青云直上,自然是因为兄长不仅科举考试才能顶尖,其他能力也超强。 更何况他很清楚,大哥仕途这样顺,有叔父保驾护航的缘故,还有谢家鼎盛无人敢惹的缘故,再厉害的人,也难招架权力中心那些老臣们的阴险奸诈。 即便如此,谢宁曜仍旧无法想象,徐彦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性情巨变! 按理说,如果只是寻常的官场排挤、打压、污蔑,最多就是心灰意冷,等待厚积薄发,绝无可能变成这样胆小怯弱的样子。 谢宁曜一方面是真想帮帮这位俊秀文曲星,一方面也是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希望与之交好后,徐彦会对他敞开心扉,他就能知道,徐彦曾经历过的到底有多黑暗恐怖! 于是他紧攥着徐彦的手腕,诚恳道:“夫子同我上去歇息片刻也好,我自有道理。” 徐彦原是被吓破胆的,哪有不怕谢宁曜这等纨绔小霸王的,不过还有一股文人风骨强撑着罢了,方才显得清高孤傲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回到腾云阁,谢宁曜便说:“觉明,你们帮我盯着,看见我三哥到楼下,要即刻告诉我,这会儿我要同徐夫子去里间密谈。” 方觉明等都很是惊讶,他们虽知晓谢宁曜之前就与徐彦有些来往,但毕竟很有限,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谢霸王竟然连“哑巴俊郎榜眼”都能搞到手,这可真是刺激! 徐彦之前被誉为“俊郎榜眼”,可自从被下放到国子监任教后,就变的及其胆小怯懦,除了讲课,与谁都不说话,好似深怕说错一个字,这才有了新外号“哑巴”。 国子监毕竟是读书的地方,严格来说算不得官场,自然比真正的官场要温和的多,几乎可以说没什么迫害。 因此徐彦不愿讲话,不愿与人结交,也没人会逼他,甚至还因他是榜眼出身,故而被几乎所有教职工崇拜敬仰,最严重不过被纨绔子弟起个不痛不痒的外号而已。 徐彦的外号既是哑巴,自然不会与方觉明等学生说话,若不是之前谢宁曜帮过他,并且谢家权势滔天,他也不会与谢宁曜说一句话。 谢宁曜走到里间,一面关门一面说:“阿甚,你赶紧去看书,不用跟进来。” 李及甚看着赫然关闭的房门,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气的双目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楼,每个雅间的隔音都很好,更何况这还是天字号雅间,即便他紧贴在房门上,也根本听不见里面的丝毫声响。 明知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贴上去听。 方觉明原本在外面的小楼台上看打架,却又很好奇谢宁曜会不会让李及甚跟进去,故而走了进来瞧,便看见李及甚在偷听。 他笑着说:“听不见的,别白费精力了,你也不用担心,阿曜虽贪玩爱胡闹,但也有分寸的,定会尊师重道,绝不可能对夫子乱来。” 李及甚也不觉尴尬,更没搭理方觉明,自拿起一旁的书看,却完全静不下心来,急躁的走来走去。 方觉明暗自高兴,心想:李及甚的手段不过如此嘛,阿曜也没让他跟进去。 此时,谢宁曜正拉着徐彦坐在软塌上详谈。 因里间较小,冰又给的很足,十分凉爽,徐彦面对谢宁曜太紧张,双手更加冰凉,甚至无法自控的微微颤抖。 谢宁曜拿起披风为徐彦穿上,笑着问:“夫子为何这样怕我?” 徐彦的声音都在颤抖:“不、不怕,何曾怕,我只是有些体弱,这屋里太冷。” 谢宁曜不仅是想帮徐彦,也是想帮大哥谢宁昀讨回公道,一直以来大哥的仕途都很顺,唯有两年前那次的翰林院哗变,若不是叔父及时出手,大哥很可能蒙冤入狱。 虽则最后洗清冤屈,但罪魁祸首都没找出来,更没受到任何惩罚,大哥也就白白受了番冤枉,徐彦也是因那次哗变被排挤到国子监任教的。 他之前偷听过大哥与叔父的密谈,知道大哥还在暗中调查两年前那次哗变的主谋,可仍旧毫无所获,他也没想帮什么大忙,就想给兄长提供点有用的信息。 谢宁曜十分恭敬的说:“夫子莫要怕我,虽则我是个纨绔,寻常最爱惹事生非,但我也最尊师重道的,您可曾见我冒犯过哪位学正?更何况我仰慕夫子才学已久。” 徐彦苦笑道:“我哪有什么才学,朝堂上下都说我,天下无能第一,秉性又最懦弱,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谢宁曜连忙安慰:“夫子万万不可这样妄自菲薄,大文豪从来都是仕途不顺的,苏东坡屡遭贬谪,李太白唯愿当宰相治理天下,也只有喝醉了才让力士脱靴……” 徐彦笑道:“扶光,你不用拿这些安慰我,我怎配与他们相提并论,科举选的是为官治国之才,大文豪很少科举得意,可见我既做不了文豪,也当不好官。” 谢宁曜又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更何况你真乃文曲星下凡,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像你这样年轻就能钦点榜眼的,只是你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徐彦道:“扶光,时也命也,我怕是有命无运,更无才干,担不起文曲星命格。” …… 谢宁曜安慰了许久,可不论他说什么,徐彦都能找到理由反驳,意志及其消沉,好似已被现实彻底打败,再也站起不来。 他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急道:“你啊,你真是油盐不进!” 徐彦顿时脸色惨白,犹如惊弓之鸟,吓的双腿一软,竟哐当一声跪在了谢宁曜的面前,不住的磕头求饶: “下官知错、下官知罪,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我罢,下官再也不敢,再也不敢……” 谢宁曜太过震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忙蹲下来说:“夫子,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我没想冲撞您,夫子,你别怕,我是扶光啊,是你的学生……” 他猜测应该是自己刚才那句话无意中勾起徐彦最可怕的经历,很可能曾经有个极为心狠手辣的大权臣用这句话威胁过徐彦。 徐彦早吓的涕泪涟涟,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谢宁曜根本就无法将他扶起,他死命的跪伏在地,仿佛站起来就会惨死。 谢宁曜也不再强行拉他,只是不住的轻抚他的脊背,不住的安慰: “夫子,没事了,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我保证,我谢宁曜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再让你遭受任何危险……” 谢宁曜永远不会知晓他的这句话,给绝望中的徐彦带去了多大的心理支撑。 等徐彦反应过来,他也很懊悔自己不该如此失态,可他独自在黑暗中走了太久,他太累太惧怕,他太需要哪怕就是这犹如萤火一般的微弱光亮。 他紧握着谢宁曜的双手,这两年来他日日夜夜都活在极端的恐惧煎熬之中,每夜都做噩梦,不得片刻安宁。 这偌大的长安城,乃至于全天下,他谁也不信,就连家里的亲人亦不能信,他从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宣泄情绪,今天竟阴差阳错的被谢宁曜吓的大哭一场。 可他现在能明显感受到那压在胸口的大石头,好似轻了许多,那几乎将他吞没的无尽黑暗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缝。 徐彦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不住的道歉,说自己不该这样失态。 谢宁曜又安慰了他一阵,徐彦不再那样消沉,但眼神仍旧涣散无光。 这时外面传来方觉明的喊叫声:“阿曜,你三哥快到楼下了,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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