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像受伤了——还不轻。” 沈春台放在被子上的手一颤,他的眼神略过安手里的那块玉,看向屋外。 前日晌午出发,直到今天凌晨才凯旋,顾戎的头隐隐作痛,他站在院门外远远看了眼紧闭的屋门,挥手准备离开,就在转身的刹那,他听见了嘎吱一声响。 顾戎挎刀的手一下握紧,他几乎是立刻看了过去,他最先看到的是沈春台扶着门框的苍白的手指,然后才是他的乖乖,沈春台披着一件到脚踝的大衣,安正侧身为他系带,他的头发拢成一团,用一根青色的带子扎着歪在肩头,沈春台遥遥看向他,欲言又止。 顾戎大步走过去,在台阶前止步,仰头看向沈春台空荡荡的手心,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入手果然一片冰凉。 “暖炉呢,”顾戎皱着眉头走上台阶,在登上回廊的瞬间他的身影便将沈春台吞没,顾戎冷厉地看向安,嘶哑的声线显出不悦,“这样的天气,你让他出来站着吹风?” 安嘶了一声,稍显不悦地背过身去,他受够只对心上人小心翼翼,对其他所有人都重拳出击的顾将军了。 下次,下次再也不会替他在沈公子面前说任何好话了! 面对身前沉沉压过来的身影,沈春台呼吸急促起来,他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腕,但初七的掌心粗糙滚烫,力气又大,在注意到他的挣扎时,沈春台对上了初七的视线。 上位者的威慑在那一瞬间浮上男人的眼底,又在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时迅速消失,这依旧足够吓到沈春台,他向后退缩,脸上再一次出现怯懦的神色,面对男人依旧不肯松的手,沈春台低低地垂着眼睑,几乎是哀求着。 “…不要碰我。” 初七的掌心烫得像烙铁,烫得他的胸膛滋滋作响。 顾戎神色一僵,他一点点松开手,沈春台将手抽回放在胸前,他用左手紧紧捂着方才初七紧握的右手腕,顾戎的手悬在半空,半晌后才放回身侧。 明明知道他现在不能受刺激。 顾戎在心底止不住地懊悔,但现在已是骑虎难下,沈春台单薄的肩膀细细地颤抖着,多日来奔袭的疲乏在这一刻似乎全部消失,顾戎手足无措,他想起早上放火烧寨时在那个兵寇桌上看见的玉,他也曾幻想过该以什么姿势,说些什么来送给沈春台,但走到门口时却只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踌躇再三也没有勇气进去见一见。 他太清楚自己的过往,也清楚他的乖乖在承受怎样的苦痛。沈春台愿意跟他回来就已经是自己的幸运。 不要急,顾戎不断重复着,不要急。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道目光。沈春台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安出现在他身边,将一个暖炉揣进沈春台的怀里,紧接着,一只掌心微热,指尖冰冷的手摸上了顾戎的侧脸。 与之相对的,是沈春台悲伤的目光。 顾戎注意到他摩挲着自己耳朵下方到脖颈的那处伤,那是前日被一个斥候冷不丁地射伤,骇人但并不深,为了行动方便,他便没有包扎。 “是不是很疼?” 沈春台的指尖不断地发抖,他看着那一道凶险的口子,极力压制下的嗓音依旧带着哽咽。 顾戎连连摇头,他立刻抬手覆上沈春台的手背,搂着他的肩膀,引导他侧身看去,那里是一口沉木箱子,上面挂着染血的锁头。 男人带着讨好,缓和着语气,也带着自豪,他注意到了沈春台眼底的心疼,但此刻顾戎的心情更多的是愉悦。 “你看,光是几天我就抢了这么多回来,”顾戎从来都如死水般的眼睛里浮起一丝亮光,兵士打开箱子,一株株的药草被各自装在绸袋子里,层层叠叠,堆满木箱,“不要担心,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不觉得沈梅枝的药方是刁难,顾戎真的为自己能够为心上人找齐药材而自豪并开心。 “这些药的规格都太高了,”沈春台抿唇,他侧脸,仰头看向身边的人,“我去重开一副方子,都用家常药铺里能买到的,我的情况只是这样,再好的药也都是浪费。不要再出去冒险了,我…” 他的话被顾戎打断,顾戎挥退左右,安静的院子里只剩他们二人,沈春台有些不安地左右看了下,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握住肩膀,顾戎的语气依旧和缓,但数年来血海中横行所自带的威压依旧不自觉地压过来。 “为什么不相信我能保护好你?” 沈春台觉得自己脑里的一根弦像是断了,他的眼泪直直掉了下来,顺着下巴滴落,多日来他一直告诉自己要懂事要识相,他怕大漠的夜晚,怕如鬼叫的夜风,他听见府里的马蹄声就睡不着,他看着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好像那个曾经关了他好多年的地方,他夜夜睡不着,他坐在台阶上像是看见了曾经跪在院子里的自己,睡在床上又感到浑身火烧般难堪,仿佛有什么冰冷粗粝的触感在顺着脚踝摸过来,这一切他都忍着,他不允许自己再去打扰到初七。 沈春台的手慢慢下滑,直到攥住身前人的衣襟,他的手指逐渐攥紧,直到骨节发白。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初七,一想到你又不要我,我就难过得喘不上气。” 他的声音低弱,带着压抑和恳求,沈春台始终低着头,直到说到最后一句时才慢慢将脸扬起。 “如果我不乖了…你会把我送回去吗?” 那些灰暗如沼泽的记忆里,初七从没有正面回应过他的喜欢。初七于他,一个被母国抛弃的弃子,究竟是无可奈何,还是可怜,抑或是真的有一些垂怜,沈春台不敢细想。
第52章 喜欢 安将沈春台脱下的披风挂好,躬身退了出去,他无声地掩上房门,只留榻上相对而坐的两人。 就在刚才,在门口攥着别人衣领的沈春台因为情绪激动而忍不住咳嗽起来,顾戎伸手去扶被他挣脱,好几下才握住沈春台的手臂。在安赞许的视线里,顾戎将沈春台打横抱起,径直走进屋里放到榻上。 沈春台憋着一口气,他不肯躺着,坚持盖着被子坐在床头,眼神里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执拗,带着一丝可怜。 沈春台常年缄默,在医仙谷时他曾多次回忆过他们的过往,他难过地发现初七从来没说过对自己的喜欢,初七总是蒙着脸,用那双长狭的眼睛注视着他,初七也很少说话,哪怕是在地牢里,也总是他絮絮叨叨地说,初七只听。 沈春台总是想,或许在那个时候初七就已经开始厌倦了,不过是因为可怜他,或许是一些其他的原因。归根结底,那时候的自己,甚至于现在的自己,沈春台都觉得不是那么好。 他离不开初七,并非初七离不开他。 如果真的被拒绝了,就自己早些离开,也省得初七为难,没日没夜地在外奔波。 他不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也不能为初七分忧,但他足够懂事,也很识相。 暗卫在他的对面盘腿坐下,回想起他们上一次无人打扰地相对而坐还是在那里地牢里,那个昏暗无光的腥臭牢房里,混混沌沌的沈春台和怒火中烧的他。 世事易变,顾戎看着沈春台愈发低垂的眸子和满脸的委屈和心碎,顾戎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这几年的时光瞬间消失,他回到了那个水牢,多日来他小心翼翼,揣摩猜测着沈春台的心思,因为自己和穆淮的关系而不敢靠近,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感情从不是自己的单相思。 窗外的落叶被风吹动,顾戎将佩刀摘下倚在身边,他脱卸着上半身的漆黑软甲,尽数扔在榻边的地上。 “是我的装扮让你不舒服了对吗?” 低沉的声线响起,顾戎只着柔软的内衫,他的视线柔和,在他的注视下,沈春台摇了摇头,微微扁起嘴。 想起医仙谷门口初见,顾戎惊讶于心上人还活着,甚至比之前看起来要更加健康,但他更被沈春台清清冷冷的身姿和神态吓住。在顾戎的幻想里,或许正常长大的沈春台本就该是这样的,骄矜的北国贵子,是沈梅枝口中死了也配不上的人物。 但如今他就委委屈屈地坐在自己对面,自己被攥紧的领口还皱着,方才那双力气不比小猫大多少的手此时不安地揪着被子,时不时抬起来擦擦自己的脸。 顾戎突然意识到,无论经历过什么,无论曾经被带到哪里又接受过怎样的教养,沈春台面对自己时依旧脆弱依旧稚嫩,他在这个世上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顾戎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心跳有些快,面对沈春台时他总是这样。 他向前探身,伸出手摸上沈春台的后脑,软软的头发手感依旧,从前的触感总是会有些潮湿泥泞,不像现在,干净松软。 “还是忘不了吗?” 沈春台抿唇,他强忍的眼泪此刻就含在眼眶里,顾戎的手微微用力,他半强迫地让沈春台与他对视。这样的场景也曾出现在医仙谷里,但与沈梅枝含着笑意的眼神不同,顾戎的眼底漆黑,一丝波澜都没有。 “我忘不掉,”沈春台颤抖地低下头,他的手抓住顾戎的肩膀,他似乎想到了很多事,这些回忆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最终化作疼痛的潜意识,“他们打我,他们还打你,如果被抓回去会怎么样,我想都不敢想…” 从来冷淡自持的嗓音如今饱含着哀伤,沈春台瘦弱的身影半伏在被子上,顾戎摩挲着他的后脑,耳边是心上人破碎的哽咽。 “初七,他们打你打的那样狠,你那时候有没有怪过我?” 顾戎笑起来,暗卫是很少笑的,此刻的笑意更多的是一种苦涩,他弯下腰,用指腹擦去挂在沈春台脸上的水迹,他将人揽进怀里,像哄孩子那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又掉金豆子了,”顾戎沙哑的声音配上这样的话,惹得沈春台一哽,“当时是疼的,要是那时候你不看着我,就更疼了。” 暗卫的嗓音低沉,带着上扬的尾音,他终于得以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我喜欢你,在很久以前,带你逃走这件事我从来不后悔,我只后悔我们走得太迟,让你无端受了那么多苦。” 他知道沈春台的自责,也清楚心上人的压抑,顾戎见证了他和亲后所遭遇的所有事,沈春台觉得难堪,他却只心疼。 顾戎听着耳边喘不上气的低泣,沈春台从前也是这样,不敢哭,哭也只是默默地淌眼泪,在确定房里没人后才会低声地抽泣。顾戎清楚重逢那种压抑的冷淡平静对于沈春台来说有多痛苦,那是沈梅枝想要的懦弱的人偶,却不是他的乖乖。 他此刻也如同哽住,顾戎侧脸只看见了沈春台湿漉漉的睫毛和眼睑,通红的脸颊下青色的血脉纹路,柔软的脸贴着他的耳朵,滚烫。 春台,顾戎在心里默默地叫了一声,他不敢以此唤心上人,那是南朝人强娶时索要的字,代表着耻辱,代表着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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