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关山清晨的空气那么凌冽,阳光那么刺眼。没有他,我根本无法从迷雾般的人生中醒来。 如果守屋子的是其他人,或许结果也不会改变。 困境爱情,换谁都是一样的。 回到你的人生去,永远也不要回头。 不要记得我。 尖刀没入胸膛的时候,我抓住身下潮湿的泥土,那将领似乎想要给我个痛快,因此下手快且急,甚至我想再看他一眼都没能做到。 细细簌簌的马蹄声走远了,我竭力翻过身,入眼的却是漆黑一片,我想要再看看我的月亮,我举起手,什么也没抓住。 很难看,作为一名暗卫被异国骑兵处决于边境,狼狈地失血身亡,是我不曾想过的死法。 脑子已经迷迷糊糊,我感觉自己在变冷,身体一阵阵发晕,旋转着向上升。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紧接着是大乱的马蹄声,骑兵们此起彼伏的阻拦,以及身体坠落马下的闷响。 一只手摸了过来,我感受到了急促而忙乱的呼吸,似乎有什么堵上了我胸膛的伤口,那个人没有哭,只沉默地捂住创口,我能感受到他剧烈颤抖的手,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一反常态,无声地坐在我的身边。 他俯下身,凑在我的耳边。我为自己连死都做不到而懊悔,伸手去推他,去被一双冰凉的手捉住,手心手背都潮湿,浸着不知是什么的水。 “回家去…”我听见自己不成音调的字节,我想要用力,唯一能举起来的手却被牢牢禁锢,“我不要你救…跟他们走…” 不明白吗,只要我死,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你遭受过什么,你不想要过正常的生活吗。 那人沉默,温热的吐息萦绕在我的耳垂处,我听见骑兵似乎说了什么,但都被他喝退。我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与哀伤,在一片死寂中,他更加贴近,很慢的语速,却带着莫大的悲伤。 “初七,你又要丢下我…” 这不是丢下,是带你回家。 答应你的话,我做到了。 那年你被诬陷,被罚跪在大雨里,身下是汪成一片的血水,你不断栽倒又爬起来,哆嗦着跪好,漫天的雨淋得你睁不开眼睛,你怯懦地注视着门板,就像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能带你出去,带你回家,哪怕要我立刻死在这里我都愿意。 我做到了,乖乖,安心回家吧。
第55章 过去的时光 叫醒我的不是四肢传来的紧缚痛感,也不是瓷器碎裂的脆响,而是一个极紧的拥抱。那双手臂死死抱着我的肩膀,有人拽他,他就愈发用力,行动间更是整个人都趴了上来,滚烫的吐息就萦绕在我的脖颈边。 周围吵嚷喧闹,他却一言不发,哑巴似的抱着我。 有什么扫过我的嘴唇,脸上传来痛感,我想可能是细小的伤口抑或是干裂,大漠里水是珍贵的资源,平城不如盛城富庶。 一个北国士兵的通传,我想我知道了自己此刻在哪里,这一切让我觉得懊恼,从前做暗卫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发展到求死不能的地步。 很晕,浑身剧痛,手脚都被向后捆起,这样的处境让我更加不想睁眼,数年来我鲜少谋划什么,但每每谋划,偏都落空。 “少爷,别守了,”我听见一个年长些的北国口音,“多少吃些吧。” 沈春台沉默着抱紧我的脖颈,他把脸埋进了我的肩窝,行动间发丝蹭来蹭去。医仙谷重逢后他便从未与我如此近,回想起上次如此全心全意的拥抱,还是菁关山上的那个除夕夜。 时光荏苒。 “让他跪!” 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那来自大殿最上方的沈月霆,他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怒气,此刻说起话来不似与我交谈时阴骘,更多的是怒意勃发。 “不吃不喝——你是想把哥哥…” 上扬的尾音戛然而止,沈月霆像是被卡住喉咙一般停了下来。没人掐他喉咙, 是沈月霆自己说不下去了。 不吃不喝…? 浆糊一样的脑子在听到这句话时转了起来,几乎没有经过思考,睁开眼的瞬间我便与沈春台对上了视线,我听见自己沙哑到破音的嗓子,颤颤巍巍,不可置信。 “不吃?” 沈春台还没回复,我便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刚刚醒来,眼前布满黑白星子,但这些都挡不住沈春台一身不一样的穿着,他… 他真的变成了我想象中的模样。 在王府里他多年衣不蔽体,从医仙谷回来后多穿青色或月白色,记忆中那个身穿大红夹袄,头缠繁髻的他已经逐渐被代替。从前明媚的五官也慢慢变淡,平静的面容,清冷的身影,让我一度忘记了初见他时的样子。 他的兄长为他换了装,之前只用簪子简单盘起的长发此刻被尽数束起,重新绑了北国的小辫,盘起了头。大红的衣裳深棕的腰带,雪白的衣领外翻,领边密密地绣了一圈金海棠。重重的宝石项圈压在胸口上,祖母绿的头冠在烛光的照映下熠熠,若是从前唇红齿白的沈春台戴着必定春容丽貌,现在的他五官仿佛南朝人般清秀,被套在这般浓墨重彩的华服里,却格格不入起来。 却还是好看的,我忽然想起他刚来北国和亲时,第二天的下午,繁复华丽的外袍被褪去,他披着一件大氅,头发虚虚地拢在脑后,大漠的狂风吹得他眯起眼睛,刘海与衣角一齐向上翻飞,我牵着马路过时不禁停下脚步,他看了过来,羞涩又怯生生的抿嘴笑起来。 沈春台的脸与多年前那个孩子重合,我看着他,眼眶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竟然真的见到了长大后的、这副模样的他,他脸上的苍白被惶惶烛光抹去,我看着,越来越像我想象中的模样。 好好长大的、北国的侯门公子。 就这一眼,我真的看到了沈春台以后的人生,是我、一个暗卫无法想象的辉煌与富贵,安宁与快乐,也许上天让我活到这一刻,便是用这种方式让我安心。 我很放心,甚至感到了平静,即使那不是我的未来,我也在为沈春台今后的顺畅日子而感到快乐,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什么也不用怕了。 沈春台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肯吃饭,他愈发用力地抱住我的肩膀,声音发着抖,手忙脚乱地将我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 “你醒了…初七…”沈春台一直在给我理头发,他的手冰冷又潮湿,视线不断扫视着我的脸,从额头看到耳后,我注意到他发青的嘴唇,沈春台的眼神里写满了惶然与恐惧,这是自我们重逢后,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外露。 沈春台的目光下移,他看见我背后的绳结的瞬间就像被烫到一般。他依旧紧紧抓着我的臂膀,却调转身体,向着上首深深伏下去。 侧躺使我无法起身向上看去,只能看见沈春台瘦弱的背影,还有他牢牢抓住我的手,那只手苍白,薄薄的皮肤下青紫的血脉清晰可见,即使这样的姿势几乎让他的手臂反剪,他还是执拗地抓着我。 大殿之上,他的兄长冷冷坐着,一动也不动,带着血亲的兄弟是如此相似,沈月霆目睹着沈春台跪着,沈春台跪的笔直,他的嘴唇发着抖,我不知道在我醒来之前他与自己久别重逢的兄长经历了怎样的叙旧,但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愉快。 从周围北国士兵的眼神来看,这些不愉快或许因我而起。 至少一炷香过去后,沈月霆终究坐不住了吗,金碧辉煌的盛城城主大殿掩不住他眼底的黯然,他走下一级级台阶,迈过满地的陶瓷残渣,在距离沈春台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平南侯缓缓蹲了下来,他纯黑绣暗纹的衣摆曳在地上,周围人不禁围了过来,却在沈月霆的视线中后退。 沈春台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紧。沈月霆的视线上上下下扫视着幼弟,目光仿佛要化作实体,沈月霆轻轻伸出手,却在注意到弟弟下意识的躲闪后停了下来。 沈月霆软和了嗓音,他身体前倾,似乎是想要更近地看看沈春台。 “小靖,回去好不好?”沈月霆的眼眶一点点红起来,阴骘的男人此刻像是被打碎了脊梁,他看着沈春台露出的手上层层叠叠的伤疤,难以抑制般伸出手,盖了上来。 “哥哥洗了手的…只碰一碰,”沈月霆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走下来的目的,他低着头,沈春台手臂上的伤疤很多,大多都蔓延进袖口,“我们回家——不留在这里了。” 再次抬头时,沈月霆已是满眼通红,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就像一座易碎的瓷器,甚至在说话时都下意识用上了气音。 沈月霆越蹲越低,他的膝盖几乎要贴上地面,平南侯拥有乘轿进殿、上朝不跪的权利,但如今面对沈春台,他只作为兄长存在。 面对弟弟的沉默,沈月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再注意我,只凝视着弟弟,面对他人冷淡锋利的盛城城主此刻絮叨起来,声音很低,每一句都断断续续。 “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他们都说你死了,哥哥找了你好久,父亲母亲和…姨娘,都在等你。” 沈月霆越说越崩溃,他多年来的筹划谋算都是为了这一刻,沈春台的沉默像是最后一根稻草,沈月霆的腰都弯了下来,他的手悬在半空,颤抖着不敢碰沈春台的脸。 “小靖…说句话给哥哥听一听,好不好?” 沈春台跪坐在冰凉的砖上,我只能看见他几乎静止的背影,即使是兄长如此绝望的恳求,他也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 下一秒,他深深伏了下去,瘦弱的脊骨清晰可见。 他终于说话了。 “哥哥,求你放了他了吧。” 在那个瞬间,时空重叠。 我好像瞬间回到了那个除夕夜,我看见自己狼狈地趴伏在地上恳求穆淮,看见他慌乱恐惧的眼神,看见他给所有人磕头,最后冲着自己幻觉里的哥哥大哭着下跪,就连说出的话都一样。 他说,哥哥,求求你,放了他吧。 他说,哥哥,他是好人,别打他了。 沈春台伏在地上,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从他颤抖的背影中窥出他的悲伤,我想说不要哭,今时不如彼日,漠西比不上北国王庭,杀了我,回去过你的好日子,喉咙却火灼般,一个字也难以发出。 就只这一步,你自己走出这一步,就与过去再无瓜葛了。 世上没有那个和亲的贵子沈春台,清白高贵的沈翊,你的哥哥甚至为你起好了名字。 什么都要我嘱托吗,什么都要我放不下心吗,一定要我自尽在你面前,你才安心是吗? 多少个日日夜夜,次次梦魇惊醒的子夜,你还想过那样夜不能寐的人生吗。 …为什么要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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