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从城镇的背后缓缓升起,磅礴的朝霞布满了整片天空,狂风席卷着狂沙萦绕在两人周围,平城高耸的城墙上盖着一层又一层看出不颜色的土,在他们的视线下,一座廊桥被缓缓放下,在轰响声中驾在了悬崖上方。 平城天堑,易守难攻。 顾戎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沈春台专注地凝视着平城,他抬着头,侧脸与顾戎对视,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都化为眼底压抑的神色,沈春台不再停留,缓步踏上廊桥,顾戎跟在他的身后,平城的大门为城主打开,军士们聚在道路两边,他们俱身着黑甲,即使并非战时也依旧着甲,他们行动间盔甲相互碰撞的声响交错着,响彻整个平城的大街小巷。 进城后顾戎再次将沈春台抱上马,即使城内路面足够平整他依旧选择牵马。直到抵达将军府,顾戎才将缰绳交给孙铭,张开双臂。 沈春台的胸膛短暂地起伏,而后他附身,顺从地被顾戎抱进怀里。 顾戎抱着他走过了将军府一扇又一扇门,与普通的府邸不同,顾戎的城主府更像是他豢养亲兵的所在,每个回廊都站着身着黑甲的兵士,每个门前都守着人,沈春台看着眼前流转的景象,下意识握紧了顾戎的手臂。 最后一扇是一道八扇的殿门,偌大的殿内黑压压地站满兵士,他们早就接到了顾戎回城的消息,披挂齐整地在此等候,副将们于第一排,往后渐次是兵长之类,众人的视线此刻都聚焦在沈春台的身上,顾戎先他们用手臂撑起披风,抱着人从最中间穿过,走过五层阶梯,是一个半透明的屏风,上以金丝绘了各色山兽奇珍,花鸟树木,十六扇屏风悉数展开,足以挡住殿下兵士们向上看的视线。 顾戎抱着沈春台来到最上首,金色楠木椅上早已铺了厚厚的软垫,沈春台被安置在上面,顾戎站在一边,他俯视着部下,微微抬首。 座下的兵士们一齐叩首,他们的动静传过六道门,除了守卫兵,所有人皆俯身下跪,冲着顾戎与沈春台的方向。 透过那扇屏风,沈春台得以看见无数俯首的身影,他茫然地看向顾戎,顾戎了然地在他身边蹲下,牵过他的手一一清点着下首的将官们,被念到名字的将官均直起上半身向上抱拳,随后再深深俯下去。 “春台,你不必认识他们,只需知道有他们在,谁也伤不了你,”顾戎的眼底带着欣慰,他似乎终于有底气说出这一句话,沈春台侧脸看他,他却依旧引着沈春台看向殿下的兵士们,“我们再也不用过那样的日子了。” 本以为会得来心上人赞许的话语,至少一个鼓励的眼神,但闻言的沈春台只是沉默地收回视线,自我保护般拢紧披风两边站起来,他的背影还是单薄,刚刚跨越廊桥时像是要被风吹下去一般。 “我可以睡一会儿吗?” 沈春台抬头看着身边手足无措的顾戎,顾戎急忙唤来侍从带路,沈春台的院子就在主院东面,一个已然生起暖炉,布置好被褥的院落。 直到沈春台窝进被子掖好被角后,顾戎才在多次检查暖炉正常后离开了厢房。沈春台挥退侍从和小童,目视着门被关上,才俯身拿过自己的行李。 他的行李很少,即使在医仙谷已经生活了两年,但沈春台的东西依旧少得可怜,颠沛的过去让他始终不安,包裹打开,一瓶白瓷药瓶,两身换洗衣物,一个项圈,这就是他的全部行李了。 天知道顾戎在看见沈春台抱着这个小包从谷里走出来的心情如何,或许是从未拥有过自己的东西,于是也逃避接受。 沈春台从药瓶里倒出一个褐色药丸捏在手心,他的手心满是汗水,很快便将药丸洇开,他咽下药丸,重又缩进被子里。 厚实的被褥给了他一定的安全感,沈春台将自己抵在床与墙壁交界的角落里,背后的墙和面前的昏暗让他短暂的安定下来,沈春台感受着自己紧抓被角的手不断颤抖,他把脸埋进臂弯,后背不断起伏。 他很害怕,他怕极了。初七牵着他的手向他介绍殿下的兵士时他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他从没想过初七的部属已经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严明规整的兵士让他恐惧至极,过去种种一齐钻入脑海,南朝边境军营里的风好像穿越了时间,再次刮到他的身前。 他几欲落泪却又忍住,他告诉自己要识相,既然答应过来就不能再成为累赘,于是他掩在袖子下的手一直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掌心,此刻摊开来,两个月牙形状的乌黑印记赫然在目。 沈春台突然开始怀念医仙谷,那里他只需要对着随风飘荡的林海,配药翻药,他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在房间的阴凉处安安静静地坐一整天,不去想以前的事。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初七。 他想问一问初七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手上为何多了许多蜿蜒的疤,这些年有没有怪过自己,沈春台有许多许多想问的,却都在对上初七的双眼时消失殆尽,化为懦弱的沉默。 他不再是那个寡言的王府暗卫了,他是统领大漠数城的势力首领顾将军,只要他想要…只要他想要… 沈春台不可避免地陷入暗中,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想,但一想到过去的日日夜夜,那些连畜生都不如的日子里,自己却装疯卖傻地苟活下来,混混沌沌地存活至今。 穆淮的胸膛硬得像铁,手臂常常勒得他喘不上气,很痛,痛到没有知觉,穆淮总是撕咬他的耳朵,从后扯他的头发,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向上看,一开始或许带有求助的意味,久而久之,那便是一种安心的存在。 真是不知羞耻啊。 沈春台将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他试图将自己放到初七的视角里去看,却又下意识抗拒,他无法想象自己过去的样子。那些被扔在马厩中,留在院子里,自己主动解开衣扣求欢只为少一顿殴打时的时候,初七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凑上去,说什么心意相通,说什么喜欢,把初七连累到多次濒死,累赘而不自知。 从而觉得安定的视线,如今想来却觉得带着灼烧感,沈春台无法想象初七究竟看到了多少,又是如何看他,但光是他自己就已然… 竟然还厚着脸皮跟随来到大漠,沈春台死死咬住下唇,鲜明的痛感能减少他的胡思乱想,他猛地掀开被褥,喘着粗气坐起身来,看向门口。 他想叫人,他想初七来看看他,哪怕不说话,他想要求助,想要告诉初七自己为自己的过去感到难堪,他渴求初七的安慰,这世上只有初七目睹过他所有狼狈的过往,所以只有初七的话才有用。 …他也只想要他的肯定。 他想要初七抱住他,就像以前一样,被坚定选择时的用力的拥抱,和他一起面对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去。 昏暗的厢房里,沈春台抱着自己的膝盖看向门口,他的眼神绝望中带着渴求,好几回沈春台甚至已经张开了嘴,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最终选择把自己重新埋进臂弯,杂乱的头发顺着汗水贴在他的脸侧,随着他紊乱的呼吸不断起伏着。 天色渐暗,门外的身影也逐渐隐入夜色。顾戎已经在门外站了三个时辰,他始终凝视着紧闭的房门,他的眼神深如古井,但盖在最上方的,是对爱人的心疼,他听见了门板那一侧无助的啜泣,他的手一度覆上了门板,但最终,顾戎没有进去。
第51章 药 从广陵府采买的小仆叫安,安对于自己被一群身着黑甲的士兵买走并塞进一间软厢房这件事起初有些吃惊,在得知需要服侍的是一名公子后略放了放心,在被送进马车后更是彻底将心吞进了肚子里。 那些兵把剑鞘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好好伺候,沈公子体弱,出了问题第一个找他算账。 安不由自主地往里看,就只看见一个背对着他的、窝在被褥里的身影。 转眼来到平城已经将近半个月,顾将军待沈公子极好,连带着安也爱屋及乌,安的母亲死在青楼里,他长久流落,服侍起人来轻车驾熟。 清晨,一名平城兵捧着药叩响房门,安连滚带爬地去开门,将药盒小心翼翼放到外厅的圆桌中央。 听说剩下的药材不多了,漠西虽然多奇珍异宝,但沈公子日常所喝的药中罕物太多,为此,顾将军多日连奔走于各城之间,或买或换或抢,为的就是续上沈公子的药。 内屋传来细簌的声响,安小跑过去拉开床帘,沈公子果然已经醒了,正撑着手臂坐起来。安转身去拎热水,服侍洗脸后端来药碗。 沈春台倚在床头看向忙忙碌碌的安,他接过沉甸甸的药碗,垂下眼睑,一口一口地咽,好像那深不见底的药是清水般,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安刚帮他擦过脸,沈春台本就白的皮肤被热水一蒸,显出些红透的色彩,他的眼下和鼻头还有些发青,被水濡湿的细碎额发贴在脸侧,随着点滴药染上唇瓣,光看着,似乎比在医仙谷时要更孱弱几分。 安端走药碗,上前掖了掖被角:“大漠孤寒,公子到底不适应呢。” 沈春台没有回答,在安的记忆里他的话很少,也不笑,日常就只翻看那几本他随身带来的医术,除此之外便在屋里坐着,顾将军的亲兵将整个院子和将军府围得铁桶一般,安听说,是为了防备北国的另一位城主。 但这些沈春台并不知道,抵达平城后他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初七从没来看过他,他也听话地不去打扰。 沈春台喝得出来每天的药里都是什么,他察觉出了沈梅枝的意思,方子里有许多只长在南方,甚至罕生于医仙谷里的珍稀药材,地处西北的平城怎么会有。 真的等到养不起了,让初七为难的那天,他自己也会… 就在这时,沈春台听见了屋外的脚步声,那似乎是来势汹汹的一群人,却都停在了院落外,过去的一些让他对于纷乱的脚步很敏感,几乎是立刻,他就辨别出了一串轻巧中带着平稳的脚步声。 那是他已经快半个月都没有见到的初七。沈春台回想起那天在大殿上的话,他不禁惶恐,他从不怀疑自己与初七的过往,但如今他坐在昏暗的屋子里,他无法抑制自己混乱的思绪。 …是初七觉得自己不解风情吗,在那么多人面前一个笑脸都没有,还是他终究拖了后腿… 思绪被安轻轻的声音打断,沈春台愣愣地看过去,安的掌心里躺着一块黄玉,沈春台甚至能从上面看出蒸腾的热气,似乎是刚被从怀里拿出来,就赶着送了过来。 “顾将军刚缴来的暖玉,说是做扇坠子,嵌在炉子上抑或是用来捂手玩儿,全凭公子自己,”安轻言慢语地杜撰着,实际上顾戎只是将黄玉递进他的手心,用眼神示意他送进去而已,但安着急,安也聪明,“公子出去见一见将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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