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芒锋利,在夜空中闪着刺眼的光,我的短匕在行动间被砍断,与我随断随换的钢刀不同,队长的长剑是江湖也排得上的名器,自然能不费什么功夫便将我的短匕斩断。 我抬手抓住剑锋,队长的力道在霎时间收了回去,如果不收力,我这只手根本留不下来。 队长似乎被气极了,不断喘着粗气,也是,得知自己的手下私自带兵回京,多次劝诫依旧不悔改,是该生气的。队长凝视着我掌心的血滴落进泥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咬牙切齿的字。 “…畜生!” “队长,我不想那么死去。”迎着队长愤怒的视线,我低声开口,队长的脸上多了一丝僵硬,他明显知道我在说什么,却只沉默。 “老王爷被杀那晚,我们都看见了不是吗?” “不把我们当人,我们为什么要…” 队长的剑鞘砸向我,我向后踉跄,下一秒又被踹翻在地,我双手撑着地,沉默着抬头,没带长刀的我没有与队长一搏的能力,只求队长被惹怒,能够给我一个痛快。 如果真的够快,或许还能赶上和他一起走。乖乖,等等我。 队长抱着剑,居高临下地瞥我,他的剑尖抵着我的咽喉,透过他的视线,我看见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前辈们服毒自尽太痛,也不好看,能死在队长手里,也算幸事。 剑尖一点点向前进,我撑着手臂,慢慢闭起眼。 “从小做事便顾头不顾尾,次次暴漏行踪,莽夫行径,”冰冷的触感消失,我听见队长冷冷的声线,“有没有想过私自回京,擅闯王府和豢养私兵的罪?诸罪并罚,你有几个脑袋!” 我看向队长,却被他用力地揪起。 “王爷已派人前去绞杀你的部下,”说到部下二字,队长明显顿了下,但还是眼神锋利地看向远处的夜空,“小姐稍安后王爷也会前往督战。” “…能不能逃出京城,看你自己。” 队长眼神沉沉地看我了一眼,转身隐入黑暗,脖侧是被剑锋划出的细伤口,我扯下衣袖包住脖颈,向城外掠去,回到孙铭等人所在的地方时之间满地狼藉,孙铭一众人做事妥帖,绝对不会这般便离开。 已经有人来过了。 空气中没有血气,想必是去了东码头。 我匆匆抵达东码头的时候那里已经火光冲天,码头的百姓们门户紧闭不敢出南风知我意声,远远便能听见码头处喧闹的兵器交接声。 一艘黑油商船,上面站着几个人手持长刀戒备着,将从水下攻上来的人击退,剩下的则都在岸上激战,傍晚还与我嘻嘻笑着的孩子满脸血地跪在岸边,死死攥着商船连接码头的粗绳。 与之交战的都是王府私兵,虽并不十分凶猛但胜在人多且不要命,人群中我看见孙铭大喝着将缠斗的私兵踹翻,他被好几个人围着,年轻的脸上写满杀意,浓烈的不甘在看见我后转为惊喜,他远远看向我,大声问道。 “将军,沈公子呢!” 不光是他,众人都眼含希冀地看过来,他们被追杀至此,明明可以登船离开却还是选择拼死等待,他们看向我的怀里,我的身边以及身后,所有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却都无功而返,等来的只是我的摇头。 有了撤退的指令和我的帮助,战局明显缓解,我与孙铭掩护着众人且战且退至商船,那孩子在搀扶下踉跄着站起来,在方才的战斗中无数私兵想要斩断绳子放走船只却都被他阻拦,此刻他跪在船头,力竭地喘着粗气。 直到我跳上船面,队伍里才传来如释重负的叹息,没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都挂了彩,严重的那孩子此刻被孙铭驾着,船不快,但已经离岸边不远,私兵们守在岸边,地上满是血迹和散落的盔甲兵器。 “喘气困难吗?” 我上前为那孩子擦去脸上的血,他最重的伤在肩膀,一道长且深的刀伤几乎卸了他半个胳臂,他抹了把脸笑笑,仰脸道。 “我从小便听孙将军提起您,您是我最仰慕的人,平生我便…”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停住,孙铭霍地站起身,那孩子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口穿出的箭,愣愣地抬头看我。 岸边,黑压压的人群站在那里,船行已有距离,我看不太清岸边的景象,却能辨认出王爷的那匹高马,我曾经的主子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那把长弓多年时常由我背着,主子用它射杀了我的部下。 孙铭等人反应过来,他们站在船头围成圈,将我和那孩子护在身后,我看着他嘴角涌出的血,咳嗽间那孩子甚至没能再说出一句话,便捂着胸口停止了呼吸。 真快啊,倏忽之间。 主子的箭向来都是这么有准头,这我是知道的。 当我再次看向岸边时,我看见了一根高高竖起的桅杆,凌晨的日头慢慢升起来,照亮了那根桅杆上的人。 我看不清岸边的王爷,却能看见他脸上的戏谑和讽刺,那匹马暴躁地踏地,王爷身后汹涌的人群都向我证明着自己的可笑。 我看向桅杆顶端,看着好像已经死去的初三。 太远了,船不停在晃动,我怎么也看不清初三的表情,初三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受伤再重再紧急,他都不会放任自己如死尸般垂着四肢随风摆动。 我甚至听见了岸上爆发出的笑声,暗卫对于王爷来说和一条狗一匹马并没什么区别,一批没了还有另一批,永远都有凶狠的孤儿在备选,将一个放走叛徒的暗卫挂在桅杆上示众并不是什么多么值得在意的事。 可那是初三,是我自小的玩伴,同僚,对我手下留情的恩人。 我想起初三的话,他说暗卫的感情是灾难。 他说的确实没错,沈春台为这而死,他也是。 回望京城的最后一眼,我看见了清晨浩大的朝霞,漫天金光混着红云,云雾蒸腾着从那座巍峨冰冷的王城背后涌出,河水静静地流淌,我快要看不清王城的样子了。 看了眼身边那孩子冰冷的身体,我再次看向王城,闭眼又睁开。
第41章 医仙谷 距离南朝王城向东近两千里的城镇便出现了海滨,当地人都说跨海那头有一座极大极高极长的山脉,那里坐落着许多修行的江湖门派,但问他们究竟在哪里,走什么路,人们却都摇摇头表示不知。 近海的一座山坡上,一辆锗色油布盖梨花木的马车正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着,车夫戴着竹编帽,懒洋洋地晃动着手里的马鞭,反手撩开厚厚的门帘,看向车内。 “师兄,他怎么样了?” 车内中央用铁网固定着一个暖炉,后方抬高做成一个小榻,深红色的锦被盖在上面,沈梅枝坐在榻边,伸出手摸了摸榻上人的额头,俯身将被子掖得更紧。 “不算太好,抓紧回谷。” “得嘞!” 谷恩心喝马加速,但视线依旧紧紧地黏在榻上那人的脸上。他被师兄紧急从医仙谷叫出去,就是为了接这个人回来,昨夜师兄抱着他上车的时候他根本没机会看,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好奇地不停回头。 “师兄,你来替我吧,我歇一歇,一天了。” 谷恩心笑嘻嘻地回过头去,驾驶着马车躲避山路上时不时掉落的山石,他们从来不走这条路,但因为要带人还驾车,不得已选择这里。 见谷恩欣驾车歪歪扭扭,沈梅枝皱着眉头弯腰走出马车,接过缰绳:“去看着,有情况随时叫我。” 谷恩心得令,欢欢喜喜地撩开门帘走进去,榻上的人被子掖得厚实,只露出头脸和一截脖子,医仙谷多年未进新人,谷恩心新奇的很,坐在榻边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 “岁数不大呢。”谷恩心嘟囔着,俯身伸出手摸了摸那人的脸,榻上之人有着一双秀气的眉眼,面色苍白,但偏偏摸起来手感软绵绵,沈梅枝将他的头发整理得齐整披在身后,黑发锦被,愈发显得这人病弱。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沈梅枝不知什么时候撩开了门帘。 “谷恩心,放开你的手。” 被大师兄凶的谷恩心扁扁嘴,老实地探身前去驾车。对于他们来说一两天不睡并没什么,他只是想借机进来看看人罢了,谷恩心接过缰绳,倚上马车。 “师兄,你讨厌那个暗卫吗,为什么一面让我前去给穆淮传信,又一面让他快跑?” 沈梅枝受够了这个聒噪的师弟,敛下眸子不再回应,身长玉立的江湖医师站在榻边,弯腰将手伸进被褥,感受着沈春台冰冷的体温和胸口处那道狰狞的疤痕,他想起那个暗卫绝望的目光,几乎要笑出来。 对付这种人,他甚至连假死药都不需要给沈靖用。 只知道杀人怎么够呢。 沈梅枝在榻边坐下,轻柔地抚摸着沈春台的额发,他的眼底燃着胜利者的畅快和蔑视,从他下定决心带人回去那刻起,对于这对苦命鸳鸯的怜悯就彻底消失。 爱需要的是绸缪,而不是一味的呈勇好斗。 马车一路向东,跨过云桥,拨开狂怒的涛流,一处巍峨古朴的山脉蓦然出现,谷恩心虽已经到了可以下山云游的年纪,但医仙谷弟子大都俗世念寡淡,此次要不是大师兄要求,他也不会急急忙忙出谷。 “师兄,”谷恩心顿了顿,“马上到了。” “你先回去。” 沈梅枝平静地答应一声,他用厚厚的被子将沈春台裹住,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住沈春台的头以防受风,医师在这方面总是细心些。 目送着师弟驾着马车进入结界,沈梅枝抱着怀里的人站在亮着荧光的亮色结界外,他直视结界半晌,利落地跪了下去。 面前巍峨的巨山不可撼动般,冲天的古树诉说着这座山谷的难以侵犯,身后的瀑布狂涛溅起水花,拍打在黑色的巨石上,冰冷的水汽弥漫在空中,一只通体纯黑的鹰在空中盘旋几周,嘶鸣着飞远。 “弟子求师父收留一人。”沈梅枝深深叩首,依旧将沈春台牢牢护在怀里,山谷里传来呼啸的风迎面扑来,吹得人心头发冷。 “求师父收留!” 回应沈梅枝的是身后愈发汹涌的瀑布水流,和山谷中传来的空荡回声。
第42章 玄和 医仙谷后山向北二十里的密林里,藏着一洞活泉,常年笼罩着一层袅袅的雾气,温热的水汽将这片密林滋养得郁郁葱葱,鸟语花香。 泉水旁的山石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拿着小扇子扇着面前吊炉里的炭火,另一个则拿着水瓢侧身交谈着。 “大师兄被师父关着有几日了?” 姑娘扇着手里的蒲扇,掀开盖碗看着里头药材的火候。 谷恩心用水瓢舀起泉水往坐在泉里的人身上浇,水流顺着那人瘦削的肩膀向下流淌。 “不算跪在山门外的三天,被禁足也有四天了。师父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大师兄也是,哪怕先在谷外安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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