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后,沈月霆单独喝马,来到我的面前,他转头看向首都的方向,遥远的视线好像真的跨院千里的时空看见了他受苦受难的幼弟,大漠的风没了城墙的阻拦变得格外烈,沈月霆拒绝手下的披风,南望了许久。 “至少保证他活着。” 沈月霆声线很低,视线沉沉地看向我,在得到我的承诺后,沈月霆点头,一马鞭挥下,利落地转身离去,他的随从们在城主进门后向中间汇合,大门合上时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我抬头看了看盛城高到骇人的城墙,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 还未走出多远,一声尖利的长啸后,一只通体纯黑的信鸽落在了我的肩头,尾羽上还烙着盛城的印记,大漠上的厉风将它浑身的羽毛吹得向后卷,露出那一双褐色的眼珠。 疾行的马与呼啸的风让它有些站不住,它自己向前跳,躲到马的前鬃与我的腰腹中间,见我低头看它,那只信鸽仰头发出啾啾的叫声,与方才的长啸完全不同。 我抬手,用手指顺了顺它的脑袋,它认主般反过来蹭我的掌心,我紧握缰绳目视前方,将手收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这只信鸽来自他的故国,我看着这只躲在包裹后的信鸽,脑海里又浮起他的脸。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你的兄长没有放弃你,他一直在找你。 我也会去救你,没有忘记过你,所以一定坚强,等我回去。 他一直很坚强,我知道的。 可是他越懂事,我便越难过。
第29章 匪帮 我回到漠西城内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晨,沿途路过了那个曾经埋伏的村庄,那里已经化为了一堆黑烟的废墟,全然不见几天前的人气,并且并没有官府收拾过的迹象,这让我更加意识到漠西的无人管控与混乱,这么大的村庄蓦然消失,竟然都无人前来清点收拾。 只剩寒鸦尖叫着盘旋在深黄色的天空,像是在为这个无端受灾的村庄唱响最后一曲葬歌,我并未停顿,策马掠了过去。 回到集镇上的我找了一间偏僻的客栈停脚,将马交给小二时我一并露出了疤痕遍布的手背,漠西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想失去这刚得的代步工具。 在吩咐菜饭送上门后我带着信鸽上楼,一楼坐满了客人,在我埋进门槛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无数落在背上的视线,漠西的客栈鱼龙混杂,所有人都在互相打量。 也许是我手里的弯刀足够分量,即使上楼时无数视线投来,但那些人都一一转回了头,我走进房间,摸出腰间的匕首,代替门闩抵住门。 许久不安定地休息,直到躺在床上时我依旧觉得自己身处马上还在向前,微弱的眩晕感让我觉得神思旋转着漂浮到屋顶,装着双生莲的盒子被我从包裹里拿出赛在怀里,我并不嫌它硌人,世上仅知的双生莲只剩这两株,我需得将它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主子给了我四个月,小姐修养需要时间。我想,这株草药也是主子的痛点。 就在我吃完饭菜打算休息的时候,楼下传来剧烈的打斗声,似乎是漠西的两派匪帮为了什么事发生了争端,这里是其中一派的隐藏窝点,另一派主动上门寻衅,两边互不相让,不可开交。 很吵,我抱着刀倚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漠西匪帮打架与京城那些贵族子弟的过家家不同,他们罕言但下手极重,这才一炷香的功夫,我甚至听见楼下有人吹起了号子,混在木板断裂和哀嚎的人声中格外刺耳。 一声马儿的嘶鸣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坐起身来,细细地听。 果然,是我刚从盛城带回来的马。 我拎起弯刀从楼下跃下,一脚踹翻那想趁势偷盗的土匪,那小土匪向后倒在土墙上,身后的巷子里立刻就有他的同伙前来帮助,我且战且退,引着他们向客栈大门走去,免得伤着我的马。 我没有猜错,那偷盗一方便是前来挑衅的马匪,见我挥刀砍断了一人的跟腱,身后的客栈里立刻就有人上前守住我的后背,他们不明白我的身份,但至少现在我的刀挥向了他们的敌人,客栈只是他们的一处讯息窝点,留守的人并不多,此刻被突袭,即使客栈的人凶悍,一寸不让,也渐渐显出颓势来,有了我的帮助他们至少能守住大门。 并非我想帮忙,我的信鸽和包裹都在楼上,暗器匣子里都是在漠西难以搜寻的趁手兵器,想到这里我便有些恼意,恼火自己下楼时忘带包裹,也不至于此刻帮客栈迎敌。 漠西马匪声势很足,但大都是流民聚集,从棍法枪法到战术都没有经过训练,只知道套上用于区分的布巾便向前挥舞兵器,一眼看去,全是破绽,令人发笑。 或许是我血迹淋淋的弯刀震慑到了他们,那些马匪攻势稍减,甚至有人开始互相对视,心里开始发虚。 我曾经统领主子手下的突击营和斥候队,不知道打了多少令敌人猝不及防的突袭战,这些马匪的惧色全部写在脸上,我翻转手腕,刀尖划破长空发出刺耳的尖啸,我将面罩向上提了一提,略近一步。 果然,最前方的马匪一顿,虽不至于后退,但没有再前进。 客栈一方的援军很快赶来,我看见一面破损的黑色大旗在远处扬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蜂拥的喝马声,客栈前的马匪明显慌了,他们的队长抬手想要发出撤退的指令,却在下一刻被我削下手腕。 寻衅就要有死在这里的心理准备,看来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这样的决心。 之后的事便不太需要我插手,赶来的援军与客栈里的留守部队里应外合,将前来偷袭的马匪包了个饺子,留守的人们士气大涨,拥挤着冲了出去,我站在门侧,匪帮们的争斗比我想象中还要原始与残忍,他们不兴骑兵,大都握棍或长刀,根本不管自己的回转余地,讲究一下见骨,最快毙命。 最多一盏茶的功夫,我看见那面旗越来越近,那是一面边缘破损、饱经风霜的战旗,黑丝金字,表面的字已经有些模糊,显出暗黄的底色来。 我拿起桌上的一块湿布擦刀,将血槽里堆积的东西揩出去,抹去浮血,刀把上我不久前刚刚缠上的白布上再次洇入潮湿难洗的深色血迹,我挑断最上面一层,整理好下面干净的裹巾,收刀入鞘。 门前的马匪们还在收拾残局,好像是他们首领已经抵达,我看见旗帜被插在客栈大门右侧,伴随着猎猎的风,那面黑旗我越看越熟悉。 就在我欲转身欲上楼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我,是方才那个最先上来替我守住后背的小二,那小二解了短打正在包扎,此刻见我转身,冲我扬起笑脸。 “感谢大人方才出手相助,大人略坐一坐,我们老大过会儿就来!” 漠西人坦率,我刚才替他们守门,他们便无论怎样都要报答,短短时间便有人上来将我摁在长凳上,四方桌边坐满了人,他们都在互相清洗包扎伤口,见我坐下,都面露感激之色。 有个人冲我抱了抱拳,瓮声瓮气地向我解释,原来漠西这里也讲究插旗,若是今天这里被那帮人突袭成功,即使大家都知道他们无耻下作,但客栈这个重要窝点便是实实在在被占领了,连带着所有的信息渠道都要被抢走,对他们来说是不小的损失。 我沉默着握着他们送上来的酒,他们执拗地非让我等待首领,我垂着眼睛看灰扑扑的杯子和酒面里客栈的倒影,那些人见我不搭腔,便自说自话地起了话头,互相攀谈起来。 有人说他们帮派成立的时间并不长,所以直到现在大部队都在生活在漠西郊外的山上,城里只有这一个联络点,这间三楼的客栈也不是他们争抢所得,是兄弟们自己建造经营起来的。 我听他们的语气甚至有些委屈,明明方才还是杀人如麻的匪帮,现在却自己怜惜起自己来,我看着他们饱经风霜的脸和身上露出的道道伤痕,想起多年前跟随主子在边境的时候,手下的兵士也曾这么向我抱怨。 参军的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走投无路之下才来军队讨功名,那时我率领着斥候队常常风餐露宿,因此想必其他营,斥候队的兵士们感情都要更好些。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想起,其他几桌的人纷纷站了起来,他们大声地向门口问好,我这桌在最里面,此刻也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向两边让开,我得以窥见他们问好的人。 是他们的主心骨,方才带旗前来支援的匪帮首领。 我并不想与其多做寒暄,这些人拉着我非让我见见首领接受感谢,我便坐下,他们的首领也带着高至鼻梁的面罩,我站起身来,转身欲上楼。 就在这时,我的手臂再次被拉住,我皱起眉头,没人喜欢被屡次从背后抓住,我几乎是抽出了弯刀,打算让这个知道随便触碰暗卫的下场。 抓住我的是他们首领,在我回头的瞬间,他一把拽下面罩,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震惊中饱含着不可置信,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听见自己倒吸了一口气,随后挣脱他的束缚向后退去,在匪帮们疑惑的沉默中,那首领大步向前,声音还带着颤抖。 “…将军?”
第30章 心上人 很多年前,我跟随主子在两国边境与北国对峙,那时候我刚刚成为正式的暗卫,用队长的话来说就是还没个样子。 彼时也是主子初次挂帅,手下信得过的将领不多,暗卫全部顶上领兵,我负责主子的突击营和斥候营,负责警哨打探,侧翼奇袭。这并不是一个好活计,每每大战,我的手下都伤亡惨烈,甚至比强攻营更严重,因此在那段时间里,很少有新兵愿意被分入我的麾下。 但我的手下有一批老兵,他们从头到尾都跟着我,无数次的死里逃生后,他们之间关系极为深厚,彼此互为后背,到了一个时间点后,我的麾下人数到达了一个诡异的平衡,没人愿意被分进来,但也很少有人阵亡,我就带着这两个营的人端掉了不知多少个北国的哨点和城池。 在边境的那段时间算不上舒服,军营艰苦,斥候营作为先遣,突击营作为侧翼,都要提前埋伏,我的手下时常在山上一趴就是好几天。我们没有单独的粮草供给,都是各人走前随身带些,遇上与大部队失去联系的情况,就互相分着吃,每每我握着刀坐在树林边缘,我的兵三三两两地在林子里吃饭休息,他们并不太敢与我搭话,但很乐意亲近我,总是坐着坐着就都围着我坐成了一圈。 到了后期,我觉得我的突击营和斥候营就像一根钉子,深深地埋进北国军队的心脏,没有我们摸不进去和打不进去的城池。但我们新人又极少,老兵走一个便少一个,像一根锈掉的钉子,杀伤力极大,却又随时面临着断裂的可能。 后来战事稍歇,两国交涉,我们略微闲了下来。那段时间里我便时常思考,他们该何去何从,留在边境条件艰苦,全部带回京城是无稽之谈,他们是我的兵,我一直在为他们的去留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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