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异就是那盏灯,也是他此生的归处。 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放常异离开,相思刻骨,生不如死,得而复失的痛苦他已经不想再尝了。 常异话听了半句,只道若是师父来了,便可替赫连擎拔除病痛,根治宿疾,一时欣喜忘形,哪想到他暗自神伤。 “是你大师兄。” 常异眨了眨眼,笑意褪去大半,罢了,师兄也好,总能同他商讨商讨。 “明日我送你过去。”赫连擎掩口轻咳两下。 “怎么咳起来了,让我看看。”常异捉住他手腕,片刻后松了口气,“怪我怕你着凉,穿太厚了,你热了怎么也不说,闷出病来怎么办?” 赫连擎笑着听他絮叨,眸子一转,心中主意已定。 次日一早 “怎么回事?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伤口又裂开了?你是不是练剑了,是不是挽弓了?”常异急忙去拿药囊,险些摔倒,被来闲逛的罗繁扶稳。 “先生何故惊慌?” “我何故惊慌,你问你家小祖宗!”常异咬牙切齿。 罗繁趁着常异不注意,悄声质问赫连擎:“你!你又把伤口豁开了?你怎么……”见常异回返,又变了语气,嗔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夜里翻身也不轻点儿。” “罗军师当我是三岁孩童吗?”常异气不打一处来。 罗繁陪着笑,“先生别同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啊就是……哎呀,回头他伤好了,我帮先生收拾他。” 常异不置可否,冷着脸包扎。 “我不疼,别着急。”赫连擎小心扯住他袖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行了别说了,再有一次,我就不管了。”常异嘴硬,心却软了。 “好,我都听你的。”赫连擎展颜一笑。 “师父师父,大师伯来啦!”桑枝在院里喊。 罗繁边走边答他:“你师父忙着救人呢,大师伯先跟我走,我来招待。” 折腾到夜色初降,赫连擎又发了热。梁清眠到底带不走常异,只得帮着照看。见常异脸色不好,犯愁道:“你这身子,到底没养好。” 常异还没说话,赫连擎睁开双目,说话都吐着热气:“梁先生赐教,他这身子该如何养,用什么药养。” “阿异先天不足,那年重伤之后又心气郁结,思你成疾……” “师兄!”常异拉住师兄,“我自己调养,不必同一个病患多说。” “师父费了好大心力才养好一些,其实也用不上什么名贵药材,按师父的方子来,不大悲大怒,不受伤忧虑就好。”梁清眠拍拍他手臂,“阿霄说,话要说清楚,不然伤人伤己,会有误会。” “师兄你……”听他谈及赫连霄,常异欲言又止,看了赫连擎一眼,当着他的面,实在问不出口,“师兄先去吃点儿东西,我收拾好去找你。” “好,我等你来。” 梁清眠一走,赫连擎骤起眉头,低声道:“常异,我头晕。” “伤口撕裂化脓,发热头晕也不冤。”常异冷着一张脸,“自己弄的吧?” 赫连擎不说话。 “你今日损耗身体,日后我要费多少心血才能帮你修补好?”常异怒视着他,“口口声声要帮我养身子,就是这么养吗?” “我……是我不对。”赫连擎勉强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你别生气,我乖乖吃药,别走……行不行?” 见他强颜欢笑地讨好,常异心头一酸,不忍再看,一甩袖子往外走,“你歇着吧。” “常异!”赫连擎想拦他,腿一软摔到了地上。
第81章 “你干什么!”常异扶起赫连擎,急道:“摔疼了没有?” “别走,你别走……”赫连擎眼中泛起泪光,双手握着他肩膀,越收越紧。 “我何时说……” “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赫连擎大概烧得神智不清了,说话没头没尾的。 幸好常异听得明白,“是,我那时确实想你,我一直等你来找我,我想你想得差点死了。可现在我不想了,我不是早就同你说明白了吗?”肩膀被握得生疼,常异却没挣开,或许这样还能清醒些。 “我不信,你心疼我,你心里还有我。”赫连擎脸色一白,慌忙推开常异。 “你怎么了?”常异跌倒在地,又爬过去想替他把脉,却再一次被他推开。 “出去!”赫连擎口不择言,“找你师兄……跟你师兄走,出去,滚出去!” 常异只愣了片刻,立马明白过来,“是不是头疼了?” “你走吧,我让你走!”赫连擎脸色越来越白。 “啪”一声脆响,常异掌心都扇麻了,赫连擎脸上瞬间红了一片,被他这巴掌打得一愣。 “我问你,说的是真心话吗?”常异扯住赫连擎领口,吼道:“那我立刻就走,再不见你了。” 赫连擎强忍痛楚,颤声道:“不要……” “不要什么?”趁着他分神,常异利落取出针囊。 “不要你走,没了你,我活不下去,别走……” 银针迅速刺入穴位,赫连擎渐渐安静下来。 “好好睡一觉,睡醒了陪我吃饭。”趁他睡着,常异轻轻抚上他脸侧,仿佛在触摸珍宝,“等来生吧,来生将红线拴牢些,我定同你白头偕老。” 梁清眠刚撂下筷子,常异便白着一张脸来了。 “阿异,你脸色不好。” “我没事。”常异冲他笑笑,“师兄,我有话问你。” “你是想问我和阿霄的事吗?” “不是,我想问师兄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郑王府不太平,整个靖都都不太平,师兄有没有受苦?” 梁清眠轻轻摇头,“没有,我过得很好。” “那便好。” “师父收到你的信,飞鸽传书让我带你回去,阿异,你想回去吗?” 常异笑着摇头,“回不去了,舍不得,放不下。” “那好,我这就给师父回信,替你陈情。” “好,师兄留下来陪陪我吧。” 梁清眠手忙脚乱翻找起来,“别哭,师兄这里还有糖。” …… 赫连擎是被人抬进宫的,在常异的细心调理下,他的伤势已无大碍,早就能够自由走动,可为了演一出父慈子孝,只得装作重伤未愈。 亲卫先送常异到瑞王府落脚,这府邸是赫连擎剿匪立功时,皇帝命人现盖的,匆忙之中,仍旧盖得十分气派。 罗繁在前头引路,“这王府我也没来过几次,路不大熟,我说带先生去公主府暂住,阿擎又不让。喏,到了。” 二人穿过重重守备,来至一处小院前。此处幽静,位置偏僻,想必远离正房,赫连擎想得倒是周到。 常异心中烦闷起来,“有劳军师了,军师要进来坐坐吗?” “我就不坐了,先生自己进去吧。方家兄弟有战功,现下需得听令等封,阿擎的意思是先叫银甲军守在此处,先生若是想见桑枝和梁先生,可同他们说,入夜便可请人来。” 常异点点头,明面上桑枝和梁清眠都是赫连霄的人,赫连擎又同赫连霄假意决裂,常异既然来了瑞王府,私下里还是少见面才好。 “那我就不打扰了,先生早些休息。” 推开院门,院中陈设竟同三年前住过的小院一模一样,常异顿住脚步,红了眼眶。 “先生。”罗繁走出一段,隔着老远冲他笑道:“上次先生闭目而来,这回不妨睁开眼,好好看一看阿擎,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夜里,常异睡得极不安稳,梦境杂乱无章,一会儿赫连擎浑身是血倒在眼前,一会儿又是两人贴在一处亲热,一会儿又梦见苏海棠泪眼朦胧,骂他恬不知耻,抢人夫君…… “做噩梦了?” 赫连擎的脸忽然出现,没沾半点血迹,常异安心地翻了个身接着睡,片刻又清醒过来,揉着眼道:“你回来了。” 赫连擎闷头往他怀里钻。 惊得常异彻底清醒,“做什么?你喝酒了?疯了吗,这是在你府上……” “阿异,我好累啊。”赫连擎没有再动,只是窝在他怀里喘息。 常异安下心来,轻拍他的后背。 “明日宫里设宴接风,你陪我去,好不好?” 既然他开了这个口,想必苏海棠明日不会露面。常异犹豫不决,忽又想起罗繁的话,便道:“好,我陪你去。” 接风宴上,朝中重臣,皇族勋贵来得齐全,常异只认得几个,又不好挨着赫连擎落座惹人注目,一打眼看见梁清眠也在,忙颠颠跑了过去。 兄弟二人坐在末席,连皇帝的脸都看不大清,倒也自在。 赫连擎不拦他,自落座去。 常异一抬头,又见着个熟脸,“鸣红姑娘,多谢你照看教导小徒桑枝。” 鸣红侍立一旁,还是冷着脸,见他笑得真挚,眸光动了动,不言不语地轻摆了下手。 “红姑娘是说‘举手之劳,不必挂齿’。”梁清眠为他释疑。 “师兄,红姑娘真是二公子的人?”常异伏在师兄耳侧,忍不住发问。 梁清眠也同他咬耳朵:“是,改日人少时,我同你细说。” “嗯。” 正说话时,帝后先后而至,众人跪拜请安。 赫连浡鬓发皆白,好似三年里老了二十岁,只一双眼还威严慑人。 “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落座。 皇帝一一点名,对梁作战的将官都得了封赏。 到了赫连擎,皇帝朗笑道:“我儿战功卓著,早已封无可封,想要什么,尽管说与父皇听。” “儿臣别无所求。” “那就将蛮人进贡的美玉赏给你,打一方将军印吧。”皇帝昂首挥袖,不待他谢恩落座,舞姬便鱼贯而上,宫乐悠悠响起。 如此大功,只赏一方玉印,众臣神色各异,互相点点头,有一句没一句地点评起歌舞来。 皇帝俯视人心,只见大殿之上,长满了祸根。 宴至尾声,皇帝吃醉了酒,又将赫连擎宣至跟前,冷不丁一个果盘砸出去,赫连擎不躲不避,额前红了一片。 果子滚落一地,舞姬脚步轻盈,一一避开,席上众人仿佛沉醉歌舞,视若无睹。 唯独常异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起身。梁清眠拽了他一把,冲他轻轻摇头。 从前玩闹时,不管朝赫连擎扔个多小的日常物件,赫连擎都不躲闪。那时常异以为是赫连擎故意让着他,今日才明白,原是皇帝喜怒无常,动辄打砸,赫连擎早已习惯。 赫连擎觉得很难堪。 这一幕曾当众上演过无数回,久之早已麻木,他也从不觉得难受。可今日不一样,常异看得见。 执意带常异同来,是想将心剖给他看。当着他的面撕开旧疤,教鲜血混着脓水破溃而出,赫连擎心中既快意,又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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