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就心烦。 我让他快滚,没甚么话好同他说。 楚晚思就笑了起来:“还这么不痛快啊?不是说我嫉妒你吗?谢兄,说不定你嫉妒我呢,我可没你这么不痛快。” 伍、 我心烦得厉害。 三长老寻到我时,我勉强提起几分精神听他说话,哪知他带来的消息与冀昭没甚么分别。 我气极反笑:“你制出这所谓的奇蛊,却对解法一无所知,我没一剑杀了你都算是你命大,你还有脸几次三番说这种话?” 三长老一时语塞。 好半晌他才道:“可这毒蛊本就霸道,制成之时,我亦只想过用它杀人,何曾想过还要救人?” 我道:“那依你的意思,我让你研制解药,反而是我的错?” 他没敢应话。 我又问:“所以你和冀昭也觉得我该和关容翎种下那甚么生死结不成?” 三长老一顿,他摇首道:“不敢、不敢。” “关护法虽说得您几分偏宠,却也不能让您连命都交出去。” 我心想这句话倒合情合理,难得是句人话。 我道:“那你觉得该如何?” 三长老斟酌再三,试探着答:“不如……阁主就物尽其用?” “何谓物尽其用?”我挑眉。 三长老道:“趁着关护法还活着的时候……多让他为阁主做些事情。” 我嗤道:“所以这毒蛊无药可救了吗?” “……想来……是的。” 陆、 我开始思索是否真的要物尽其用。 这一思索就是七日。关容翎的毒蛊一日不解,即一日深重,第七日的时候,他已然开始消瘦下来,几有些唇色苍白,神容衰败。 结果求我救命的人不是他,是江巳尘。 那日天光正好。 我坐在廊下品茶。 江巳尘握着剑大步而来,可谓是步踏流星,快得惊人。 我毫不怀疑若我们之间隔着扇门,他还会胆大包天一脚将门踹开。 饶是如此,江巳尘的态度已经十分教人惊讶。 他行至我身边,语气生硬地说:“阁主,求您救师父一命。” 我问他凭什么。 江巳尘答:“师父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我打量他片刻,嗤道:“不告而别,瞒着我收你为徒,这也叫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江巳尘一时哑然。 他咬了咬牙,又道:“只要阁主愿意救下师父,我、我能任凭阁主吩咐。” 我淡淡道:“我不缺听话的狗,也不缺唯我是从的下属。” 江巳尘问:“那您想要我做什么?” 我起身,静静看他许久。 他与关容翎是有些相像的。 骨子里带着矜傲。 可惜关容翎做了我的一条狗,从此说跪就跪,由着我说一不二。 这谈不上很好。 亦说不上不好。 只是听话时总不是好时候,不听话时亦没个好时候。 我偏过头去,忽然道:“告诉我关容翎究竟想做些甚么。” 江巳尘的声音一瞬放轻了。 他同我说:“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想要你换一条狗。”
第62章 壹、 我有一瞬不知自己该做甚么反应。 换一条狗? 我道:“这是甚么说法?” 江巳尘的声音有些低哑,他说:“前些日子,关兄忽而寻到了我,他在信中同我说,他身中奇蛊,大抵命不久矣——我与他在凌波宫相识,亦敬佩他为人,虽不曾得知他与凌波宫究竟有何旧怨,竟让他与凌波宫决裂至此,但我信关兄不是个口蜜腹剑、阴险歹毒的狡诈小人,是以关兄有求,我自愿应之。” “他于信中说自己命不久矣,仇人已死,人生无憾,唯有一事难以放下。” 我与江巳尘的目光静默相接了片晌。 他闭了闭眼。 “他担忧若他身死,你往后难寻一条称心如意的好狗。” 我道:“所以你拜他为师?” “实则我并不打算加入极意阁,更不愿意做谁的一条狗,”江巳尘别过头去,他唇角下撇,好半晌又道,“我答允他的请求,盖因我与他好歹是朋友。我敬佩他,又想着人之将死,假装骗他一回也算了了他临死前的心愿。他言若我是他的徒弟,你兴许更容易接纳我做你的一条狗。” 江巳尘说至此处,忽而笑了笑,他问:“可是他完全错料了,是不是?你根本不会因为我是他的徒弟而更容易接纳我,你亦不需要寻第二条狗,你只想要他。” 贰、 我再去见关容翎时,他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册书,垂落的青丝散在肩侧,显得几分闲适。 而他该心知肚明,毒蛊在他身上迟迟隐而不发,未必是桩好事。 关容翎实在憔悴了不少。 我坐在他身旁,目光从他握着书册的手看到他的侧脸,不太明白他从何来的勇气甚至是底气。 他怎么能自作主张就要为我换一条狗? 他到底以为自己是个甚么身份? 做一条狗便好好做,怎的反反复复,总不听我的话。 关容翎自作主张的事委实不少。 这桩事说来说去,还颇为大胆。 他觉察到我在看他,怔了怔,转过头看向我:“……阁主?” 我问:“你不想活下去吗,关容翎?” 明知命不久矣,既不挣扎痛苦,亦不穷尽心力博一条生路,反而时事至此,竟愿坦然赴死。 我绝做不出这种事。 性命于我而言是十分宝贵的东西,我若丢了性命,还要野心权势做甚么? 所以我不明白关容翎的决绝从何而来。 他说人生无憾,说仇家已死,难道在他心里,人生百年,只这一桩事情能教他遗憾? 关容翎过了很久才应答我的问题。 关容翎说:“想要活下去也要看能不能。” 我道:“冀昭本就有一个可以保住你性命的方法。” 关容翎颤了下睫羽。 他移转视线,对我说:“冀神医说的话我也听过,阁主,其实我这一生真的没有什么好遗憾。虽说仇人不是死在我手,可阁主是我的主人,他死在阁主手里,便也算我亲自报了仇。” “以往我或许还憾恨人生无常,可人之一生,或颠沛流离,或离群索居,我所尝到的,其实本不算什么。” 我便问他:“你究竟想不想要活?” 关容翎便答我:“我并不十分想要死。” 是以我静默片晌,我同他讲:“那就同我去见一见冀昭。” 叁、 冀昭提着药篓从屋外行来。 见我与关容翎在院中等他,冀昭擦了擦汗,几步走近,笑起道:“阁主,关护法,你们这是有什么事吗?” 我看了冀昭一会儿。 大抵心里还有些不太想说这句话,觉得这或与冲动有关,着实不是我该做的事。 可要我一字不说,一事不做,就这般任由关容翎不想活又不想死地死了,那我和他究竟算是个甚么? 说我是他的主人,我愈发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说我是他的朋友,我和他亦没有多少交心。 关容翎要是活着,大抵还有漫长的时日供我与他思索这个问题。可他要是就这般死了,那我想知道的多少事情也就没了结果。 我在冀昭的注视下开口:“生死结要如何种下?” 冀昭愣住。 关容翎骤然转头看向我,他微微睁大眼睛,是个十足惊讶的表情。 冀昭慌忙说:“这也不算很难,只要阁主愿意,大概三日就——” “我不愿意。” 关容翎打断冀昭的话。 他脸上震惊的神色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唯留下一双清明的眼睛:“阁主,生死结这种解法太过危险,阁主绝不能做这样的事。关容翎可以死,但阁主绝不能答应。” “关容翎,”我凝视他的双眸,一字一顿地发问:“我们之间,到底谁是主人?” “……” 关容翎抿了下唇,他道:“阁主是我的主人。” “——正因为阁主是我的主人,”他又忽然扬起声音,“才绝不可以。” “为甚么?”我问。 关容翎道:“我身中毒蛊,本来就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事情……就算没有阁主,单古艾隐藏的招式也不会少上几个。他能在带我回凌波宫时就为我种下毒蛊,可见他对我始终没有放低戒心。我能从凌波宫出逃,又得阁主搭救,已是千好万好的人生幸事。” “所以阁主既不亏欠我,亦不曾多受我什么好处。我活着能为阁主做事,便觉得很好。若我活着却要拖累阁主,那便很不好。” 我深深看他一眼,转而同冀昭说话:“大概三日就能如何?” 冀昭瞄了瞄关容翎的脸。 我不耐烦道:“谁是阁主?” 冀昭道:“三日就能有成效!阁主,这生死结听起来厉害,也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但真要用它,它也算是简单。” “阁主——”关容翎在身旁唤我。 我告诉冀昭:“那你今日便做准备,明日即行。” 冀昭道了声是。 我待冀昭走后才又看向他,“关容翎,谁说你是拖累?” 肆、 关容翎在这句问话后沉默得足够久。 他与我对视,神情空白了一瞬,慢慢答道:“……是属下自己这么想。” 我问他:“你觉得自己想得很对?” 关容翎道:“阁主胸怀大志,野心勃勃,想要做的事何等惊天撼地……属下的生死,确然不算什么。” 我道:“所以你能不告而别,你能传书作假,你更能做主为我换一条狗?” 关容翎眨了眨眼,他很不明显地笑了下,说:“阁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 我冷冷道:“谁叫你这么说话?” 他偏过头去:“江巳尘是个好人。” 我道:“现在不叫他巳尘了?” “……阁主既然方才那么说了,可见江兄已经将事情原委告知了阁主。反正阁主已经知道了真相……我又何必再假装。” 我几有些叹惋:“江巳尘再是个好人,也与你我无关。” “若是阁主愿意让他加入极意阁,在我死后更能重用他……”关容翎落在半边霞光里的脸泛着红,他眼底晦暗,难辨心绪,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又缓缓继续道,“那就与阁主有关了。” “关容翎。” 我唤他的姓名,大抵一时有些百转千回的心绪。 我追问他:“你不是想要活着?” 关容翎颔首道:“是……但是……阁主并不需要为我做这些事。生死天定,人各有命。” “江巳尘未必永远忠心。” 关容翎没有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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