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横波交情莫逆,曾经也以为绝不会反目成仇。可结果如何,你已看见了。”我说,“你与江巳尘就算再深的交情,也抵不过我和秦横波共患难时那般亲如手足。我与秦横波尚且会反目成仇,焉知我和江巳尘就不会?” 关容翎动了动唇,他望着我,有那么刹那神情莫名,他深吸口气,又错开了目光。 “阁主说得不无道理……只是我命不久矣,着实思索不到那么多事。现在、现在江兄是个可用之人,阁主便安心用他一时。等以后……再、再遇到喜欢的——” “没有以后。”我截断他的话。 关容翎不来看我,目光落在远处,沉落的夕阳倒映在他眼底,如凝着一泓赤水。 我又道:“你寻来江巳尘,既是担忧我以后会失了一条好用的狗,亦是想做个万全准备。” 他不答。 我道:“你既想我不会同意与你种下生死结,将性命与你系在一起。可你又怕,怕我真的会这般做,所以你便坦然受死,不想做我的拖累。” 关容翎在无声的静默中点了点头。 他送在风里的声音有些哑:“若我的毒蛊不曾发作……我说什么也会留在阁主身边。可这毒蛊在我的体内,终究是个隐患。生死结固然好用,却也将我变成了阁主的拖累。我确然觉得阁主不会这么做,又怕阁主会这么做。” 我问他:“那你想我这么做吗?” 他没开口。 我道:“我从没想过这么做。” 关容翎便说:“属下明白。” “你不明白。”我说。 “关容翎,”我再唤他的姓名,极轻又极坚决地重复道,“你不明白,我说没有以后,是我以后不会再遇到喜欢的。” 他蓦然看向我。
第63章 壹、 我也许应谨慎思量我与关容翎之间的关系。 然而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却觉得这便是我唯一的答案。 无从说我与关容翎该是什么样子。 我不愿他就这么死了。 而他又宁可死了也不愿变成我的负累。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更没有这样的人,关容翎这份毫无迟疑的坚定着实令我意外。 这生死结之事纠缠许久,我亦不曾想自己会做出未曾想过的决定。 楚晚思得知此事后倒是笑话我算是“铁树开花”,亏他以为我还需十年八年才能看清心意,哪知不过短短一段时日,我便如此出乎意料。 贰、 我又想此事并非全无预兆。 关容翎在我心中,总归与旁人不同。 我屡屡因他劳神费心,又次次要谅解他的任性妄为、擅作主张。 我待他实在是好。 这般一想,我对关容翎也确然偏心。 只是以往从不去思量所谓的情爱,偏心与否更不思量。 论说是随心所欲,大抵更像是怀有私心。 叁、 冀昭做了万全准备。 他唯恐出了差错,连三长老这个他一贯都看不惯的人也被他请来帮忙。 “种下这生死结说简单的确简单,可说它危险,它亦有危险之处。” 冀昭取出锦盒,认认真真看我一会儿,问道:“阁主当真做好决定了吗?生死结一旦种下,从此同生共死,是绝无转圜。” 我嫌他话多。“你只管做就是,我自然清楚后果。” 冀昭就偏头冲关容翎眨眨眼,笑说:“关护法,阁主厚爱呀。” 关容翎没说话。 ——实则在我那日说出那句话之后,关容翎见到我便是欲言又止。 我始终不去追问。 可等他要说,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便在种下生死结后,趁他动弹不得时坐在床前问他:“我难道教你做一个哑巴?” 关容翎的唇色已渐有些红润。 他闻言,默然片晌,道:“我……不知说什么好。” “你怎能不知说什么好?” 言说要做我的一条狗时大方得很。 说能为我而死时也言语漂亮。 谈及心悦我时亦有十足魄力。 偏偏在我承认我喜欢他的时候,他竟有几分近乡情怯般对我退避三舍。 我道:“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过分吗?关容翎,这段时日我为你劳心费神,不知做了多少事。你不对我说谢也便罢了,连同我说话都要无话可说了吗?” 关容翎被我说得有些怔愣。 他张了张口,道:“……我没有对阁主无话可说。” “那你该说一说。” 我问:“与我同生共死的感觉如何?” 哪知关容翎说:“我、我不值得。” “甚么?” 关容翎道:“我不值得阁主为我这样做。” 我道:“哪里不值得?” “我为阁主做的事情太少。”关容翎对我说,“要阁主与我同生共死,我心中有愧。” 我端详他愈发显得气色良好的颜容,有些失笑:“你哪里心中有愧,生死结种下了,你才在这儿对我说你心里有愧?” 关容翎眼睛微微亮起,他低声对我说:“阁主放心,我没有将母蛊种进我的身体里。” 我一怔:“你说甚么?” 关容翎还有些得意:“方才冀神医为我种下母蛊时,我用了些小手段骗过了他。” “阁主——”他面带笑意地对我说,“我就是担心阁主会反悔……好在我没有真的种下母蛊,阁主,不如我们现在就让冀神医回来,让他把子蛊从你体内取出来。” 我抬起手来,又落了下去。 到底没打他一耳光。 我道:“关容翎,你究竟有没有懂过我的意思?” 他这次别过了头:“我懂也不懂。阁主,总归我是个将死之人,这蛊毒霸道,我能活到此时已是偷来的好处。我少有为阁主做事,亦不曾做多少大事,我担当不起。” 我冷笑道:“我同你谈私情,你同我讲公事?” 关容翎眨了眨眼,他转头看我,唇色又渐渐变得苍白:“我和阁主的私情……究竟是阁主怜悯我,还是阁主真心喜欢我?” 我道:“你以为我是怜悯你吗?” 他没有应我。 正因为他不曾应答,恰恰证明他即是如此做想。 我静静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我道:“我会怜悯谁吗?”我向他发问。 他睫羽颤抖,半晌才答:“不会。” 我道:“那我为什么会怜悯你?” “阁主……”他哑声唤我,一字一顿道,“这种时候……我……” 我深吸口气,忽然问:“关容翎,我喜欢你喜欢得太晚了吗?” 关容翎又没吭声。 我问他:“还是对于你而言,喜欢我只是一桩稀奇有趣的事,若是有了结果,便干脆不喜欢我了?” “我没有这样想。” 关容翎说,他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但那几处穴道不通,他至多动动手指和脑袋。 “我只是觉得阁主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他眼眶有些发红,很快躲闪起我的目光,“我觉得我不值得阁主对我这么好。” 我道:“你的确不太值得。能为我死,却不敢为我活。” 关容翎迟迟没再应答。 他只是偏着头,无声地流下一行泪。
第64章 壹、 若说种下生死结这种事是在我的意料之外,那关容翎几次三番的拒绝才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 我实难理解他这愿意为我而死的决心。 ——纵然这本是我起初的要求。 可今时不同往日。 “这其实也怪你,”楚晚思得知此事原委后却如此评价,“要不是你以前死不承认——” “甚么叫我死不承认?” 我道:“我那时本来就不喜欢他。” 楚晚思哈哈一笑:“你装,你接着装。” 我问他甚么意思,楚晚思仰头闷下一碗酒,阴阳怪调道:“啊,我好嫉妒。” “……”我想楚晚思病得不轻,体贴道,“甚么时候让冀昭来给你看看病罢。” 不然真有哪日旁人想要推他上去做甚么武林盟主,楚晚思却突然失心成疯,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楚晚思倒也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他说:“我不和你这种人计较。” 我问:“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 楚晚思道:“你是断袖。” 我道:“所以?” 楚晚思瞪大眼睛,静默良久,忽然吐了口气说:“谢兰饮,你真是疯了,你居然承认你是断袖。” 贰、 这有甚么不好承认。 我若觉得我不是,那我就不是,当我觉得我是了,那旁人说我不是,我也要说我是。 更何况比之朝廷最近坐不住,决意对炼骨宗出手这桩大事,我是断袖这种事,只能说是区区小事。 楚晚思听罢我的解释,他颔首道:“你变成断袖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道:“这是自然。” 楚晚思道:“就是有一点不好。” “关容翎怎么就看上你了?”楚晚思问,“你以前张口闭口说他是你的一条狗,他但凡有点骨气,都绝无可能心悦于你。” 我亦思索。 我道:“也许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楚晚思呃了声。 他慢慢道:“……也不是不可能。” 叁、 朝廷决意向炼骨宗下手这桩事,还是段渐衍传给我的消息。 我虽和朝廷现在貌合神离,皇帝对我的态度也是心知肚明——但未及撕破脸皮的时候,甚至可说我和朝廷远没有撕破脸皮的必要。 我不想做皇帝,皇帝亦不想取代我,我们彼此并无多少冲突,段渐衍和我来往便也心安理得。 他道炼骨宗近来动作频频,武林盟主之死让江湖风云并起,虽有四大盟从中斡旋,但想要借武林盟主之死搅乱风雨的人不知凡几。纵算此时此刻炼骨宗退避三舍,也再难逃脱这洪流漩涡。 便是如此,朝廷不得不出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今天子能忍一时,不能忍一世。 朝廷不日就会出手。 那曾和我交手过的绝世高手大抵也会离开皇宫,再次投身于江湖。 但那与我没甚么关系。 因而我现在只想让楚晚思上位去做武林盟主。 别的事我已没了多少兴趣。 就算要谈兴趣,那也是我和关容翎之间的私事。 肆、 譬如我让江巳尘早些离开极意阁。 江巳尘不明所以:“为什么要赶我走?关兄好不容易脱离险境,我当然要跟在他身边,确保他安然无虞才可放心。” 我道这和他没有关系,“我自会关怀他的安危。” “话是这么说,”江巳尘道,“但是你是你,我是我。难道你一个人还能比两个人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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