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许该盛赞他的知情识趣。 亦或者道一句他体贴细致。 甚至我还该说些别的甚么,可我一概不想说。 我对他这幅虚弱至极却还要强作镇定的模样千百个不顺眼。 我深吸口气,平静发问:“你要收江巳尘做徒弟,为甚么没有问过我?” 他颤动睫羽,好半晌才答:“……这种小事,属下以为不用问询阁主。” “是以为不用,还是你根本不敢?”我追问。 关容翎道:“阁主误会了,属下无愧于心,自然是觉得不用问询,才没有问询阁主。” 我又静了片刻。 我拨开茶盏,指尖摩挲着茶碗的边沿,良久,我叹道:“你还是不懂。” “关容翎,”我凝视他苍白的唇,不觉得自己还能更生气了,“你不问我为何要来寻你,如何寻到了你,你只说江巳尘是个可塑之才——你说你是我的一条狗,可我的狗,绝不会看旁人多过看我。” 关容翎张了张嘴,“属下——” “你不告而别,我不追究。”我起身,一手撑在他身侧的木桌上,倾身道,“你瞒天过海,试图躲过我。我亦不追究。” 他又一次仓皇转头,我用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颌,教他回头直视我。 “你甚么时候认识的江巳尘?你想要做甚么?还是说,你不想再做我谢兰饮的一条狗,所以你要偷天换日,金蝉脱壳了?” 关容翎迟迟没有应答我。 破空的剑从身后追来,袭刺而至时,我抬手夹住剑尖,往一侧弹开。 江巳尘喝道:“你别碰他!” 我回身接下江巳尘刺来的第二剑,两指用力,轻易折断了这看似锋锐的剑锋。 就如同江巳尘这个人。 看起来英俊非凡,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
第59章 壹、 我让关容翎即刻就随我走。 回极意阁,回到我身边。至于他所说的私事究竟如何重要,我从前不在乎,如今更不想要在乎。 我道:“你现在就随我走。” 江巳尘正被我单手用剑鞘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没有用剑,只因为关容翎将剑先抽了出来——他大抵怕我用江巳尘的剑一剑将江巳尘给刺死,所以就先这般抢走了剑,剩下一支剑鞘供我取用。 但这也足够了。 江巳尘不是我的一合之敌。 天下间没有谁能成为我的敌人。 秦横波是,单古艾是,皇帝是,武林盟主亦是。 从无例外。 贰、 关容翎却不愿同我走。 他言说自己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桩事他不打算同我说是甚么,我问了亦无答案,不问更无答案。他找这个理由,三番两次,我已着实给他面子。 我说:“我给过你一次机会,关容翎,我让你离开极意阁,你不告而别,隐瞒下落。我没有见到你时就取走你的性命,足可证明我对你十分宽宥。” 关容翎咳嗽两声,他颔首道:“是,阁主对我可谓宽容。” “那你还有甚么不能随我走?” “事未做完,属下不安心这样就走。” 我嗤道:“你说的事情,难道与他有关?” 我借着剑鞘点了点江巳尘的身体。 “甚么重要的事情教你要离开极意阁,离开我,跑来这种地界见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江巳尘倒在地上还能嘴硬,“我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我这样的人就是很好,不然师父怎么会选我做他的徒弟,而不选别人?” 我垂下眼帘与江巳尘对视了片晌。 握住剑鞘,我手下用力,以剑鞘给了他一巴掌:“什么叫不选别人?” 江巳尘被我打得偏过头去。 他咬紧牙,狠狠瞪我一眼,转头又对着关容翎十分委屈地开口:“师父,他打我。” 我冷笑道:“我不仅可以打你,我还可以要你的命。” “阁主——” 关容翎在一侧急急唤我:“我、我可以随阁主走。但……我也想带着巳尘回极意阁。” “他凭什么?”我淡淡反问。 关容翎答:“他颇有悟性,若能多加培养,一定能为阁主做许多事。” 我偏头看向他。 我道:“我不缺人为我做事,我也不需要多少人为我做事,如果非要做事,我找你不就够了?” 闻言,关容翎脸色有些发白,他像是突然痛苦了起来,别过头不再看我:“……但、要是能多一个人……那也很好,不是吗?阁主,您以前想要天意楼成为四大盟之一,后来您也苦心建立了极意阁……为此您还与朝廷谈说合作,如果能多一个人……” “没有这个如果,”我打断他的话语,将剑鞘随手扔在一旁,“即刻随我回去。” 叁、 江巳尘跟着我们回到了极意阁。 冀昭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颇感震惊:“阁主,您怎么出一趟门,就带回来个这么——呃……” 我道他是关容翎带回来的人,与我没有甚么关系。 也不知是我的脸色太不好,还是冀昭突然懂得看人眼色,他立即道:“阁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关容翎的不就是您的,和关容翎有关系,那就是和您有关系。” 我微笑道:“你说得却也有些道理。” 冀昭挺胸抬头:“那是当然。” “那你问一问关容翎罢。” “啊?” “问一问他为什么执意要带回来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我不是废物!”江巳尘几乎要跳起来,“师父说过,我是个练武奇才!” 我懒怠看他:“你算甚么练武奇才?就算你是,难道天底下还缺了你这样的练武奇才?” “……师父?”冀昭来回看了我们几眼,福至心灵道:“他是关护法收的徒弟不成?” “没错,就是我,”江巳尘无不自豪,“我师父是关容翎。听说他是这极意阁的护法,请问你是……?” 倒还莫名其妙有了礼貌。 冀昭道:“我是极意阁的大夫。” “啊?!”江巳尘道,“那您赶紧为我师父治一治他体内的蛊毒!” 冀昭愣了一会儿。 我亦有些怔愣。 奇哉怪也。 这江巳尘怎么与我初见他时全然不同? 肆、 我在夜深时踏入了关容翎的房间。 他身有毒蛊,却还能安然入睡。只可惜见到了我,他想要安眠便成了个难事。 我坐在桌前,慢斟一杯茶,问他:“你就如此欣赏江巳尘吗?” 关容翎不得不坐起身来答话:“……属下只是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 “天下间的可塑之才何其之多,”我语声淡淡,“难道你关容翎要将所有人都收成弟子?” “巳尘……巳尘不一样,”关容翎说,“我和巳尘其实结识已久,以前我还在凌波宫的时候,就与巳尘相识,我们——” “认识得比我更久?”我道。 关容翎一怔,他不明所以:“确然如此,阁主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任何问题。 我起身走到他床边,就着烛光端详了一会儿关容翎茫然的神情。 “阁主?” 他压低声音唤我。 我抬手捏住他的下颌,俯身凑近,几乎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我的身影。 “关容翎,你告诉我,江巳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关容翎的下颌处红了一片,他睁大眼睛看我,好半晌才答:“我、我——“ “比我更重要吗?”我语调平静地追问。 关容翎抖颤着双唇,他大抵有话想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迫切地想要偏过头避开我的视线。 我用足力道不许他躲,于是得以看见他有些仓皇的神色。 “我——” “如果我要杀了他,”我凑得更近,“你会怎么做?” 关容翎抿了下唇。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谈说不了自己究竟是个甚么心情。既觉得恨他,又觉得恨不了他。 “你打算甚么也不说?关容翎,我问你问题,你却一字不答,天下间有你我这样的主人和狗吗?” 关容翎说:“……阁主,求你,求你别问了。” 他眼里隐隐有几分泪意,不真切,且与他毫不相像。 于是我觉得那大抵不是眼泪。 我松开他的下颌,转而按上他的胸膛,顿了顿,我将他按倒在床上,趁势压了上去。
第60章 壹、 三长老亦十分看好江巳尘这个所谓的武学奇才。 我为何对江巳尘这般看不顺眼,三长老不明缘由。以他所见,我这般惜才爱才之人,理应对江巳尘另眼相看。 且不说我创建极意阁的本意是甚么,便说江巳尘还顶着关容翎徒弟的这个名头,我怎般也该对他多两分欣赏。 可我并不如此。 三长老问我缘由,我道没甚么缘由。 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为着甚么。 也许是不满关容翎在江巳尘的事情上对我有所隐瞒。 贰、 楚晚思倒是因为此事笑话了我一番。 他说我身在局中不自知,一叶障目。 我问他这是甚么说法。 楚晚思道:“你到底自己在乎些甚么,难道你不清楚?” 我问:“我在乎甚么?” 楚晚思答:“如果关容翎在你心中当真不过是一条狗,那他打得、骂得、也罚得,甚至是杀得。可他如此行事,你偏甚么也不做。” “他瞒你做事,不告而别,你亲自动身带他回来。他私收徒弟,引你不满,也不见你做甚么惩罚。” 楚晚思又深深看我一眼,“你对自己的属下一贯如此宽容吗?” 我道:“关容翎总归有些特别。” “特别在何处?”楚晚思又反问。 “他是一条难得的好狗。” “可你谢兰饮要的一条好狗,合该最听你的话,对你毫无隐瞒。”楚晚思脸上的笑意些许微妙,“他如今对你有所隐瞒,不肯听从你的命令,如何能说他是一条难得的好狗?” 我沉默片晌,转而问:“你想说甚么?” 楚晚思道:“我想说——谢兰饮,你有没有想过,兴许你今时今日的宽容,皆是因为你对关容翎别有私心?” 叁、 何谓别有私心? 我心道这整个极意阁都为我所用,从上至下本就是我所拥有。 然而我又明白,楚晚思的这句别有私心,讲说的是另外的东西。 我对关容翎当真别有私心吗? 我追忆从前之事,并不以为它如何惊天动地、刻骨铭心,值当我将关容翎放在我的野心之外,变成我的一点私心。 与秦横波尚且要谈说过命的交情,断掉的手指,尝过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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