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生道:“何以见得?” 我道:“因为他是我的狗,他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情。” 我自认这番话剖心掏肝,再真诚不过。 哪知叶尘生还没什么反应,关容翎先道:“我不是你的狗。” 我回首看他:“你何时不是?你答应我的话总不能说不认就不认罢?我帮你杀了人,你帮我偷了东西,我们如今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怎么舍得和我撇清关系。” 关容翎的神情一言难尽。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等了片刻:“你怎么还没走?” 关容翎道:“我走什么?走了也要回来,那还走什么。” 虽说他的语气实在不算好听。 可偏偏这句话,很让我喜欢。 肆、 直到与叶尘生分别,他们也没说出刀剑相向的缘由。 我走在关容翎身侧,略微思索片刻,问到:“难道是因为你们爱上了同一个人?” 关容翎身形一僵,他目光如刀,直直劈来:“胡说八道什么。” 我道:“不然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你莫不是见到了西云楼龄?从此对我天意楼的护法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相思成疾。以至于今日见到叶尘生这个情敌,再也忍耐不住心中醋意,才会与他大打出手——” “二楼主,”关容翎停下脚步,他语声淡,神情更淡,“我不是断袖。” 他如此说。 我不为所动:“我也不是断袖。” 关容翎打量我片刻,嗤笑道:“是吗,二楼主分明很像。” 伍、 我懒怠与关容翎纠结断袖与否这般的问题。 我是与不是,本也和他没什么关系,更和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无甚交集。 倒是关容翎突然道一句他不是断袖,着实让我有些新奇。 也许是因为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对男人情有独钟。 见得太多,以至于自己都快忘记世间并非人人都是断袖。 左右我不是就好。 别人如何,与我也没有关系。 陆、 我带着关容翎去拜会了点星宫的宫主。 点星宫的宫主名为宛翊,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她稳坐宫主之位,迄今已有二十年。 说她不再年轻,她却让人一看便觉得惊艳,可若说她年轻,那双眼睛却可谓沧桑。 我与宛翊只有过几面之缘。 每一次,都是在武林盟会上。 她从不与人过招,至少江湖上见过她出招的人几近于无——唯有她曾经的师兄,如今空引派的掌门,对她的招数了如指掌。 她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若无野心,如何让点星宫成为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派?使无数人向往。 巧合的是,我亦有十足野心。 我拜会她的时候,微风轻轻,帷幔被吹得飞舞,将她的背影点缀得影影绰绰,飘飘如仙。 若我是个寻常男人,想来定会被她的风姿折服。 可惜我并不寻常。 我自认十分特殊。向来喜欢做独树一帜的事、剑走偏锋的事——绝不泯然于众生。 如此,真正意外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这亦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本就不懂得何谓怜香惜玉,至多懂得欣赏美人,而关容翎,莫说怜香惜玉,他连欣赏我这般的美人都不愿,又如何欣赏旁人? 他的神情一成不变,依旧冷如山雪,静如幽潭。 我微笑道:“冒昧拜访,还望宫主不要见怪。” 点星宫主的目光在关容翎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她转而看向我,颔首道:“谢二楼主,许久未见了,既是有要事来访,我们便开门见山罢,也不必客套。” 这番话很合我的心意。 我依旧含笑:“如此,不知宫主可否愿意与我天意楼联手?” 她凝视我的眼睛眨也不眨,疑惑道:“联手?二楼主要与我联手做什么事?” 我道:“武林盟会在即,此次四大盟又将更替新的门派,你的点星宫,我的天意楼,皆在其列,然而,纵使如此,亦不是绝对。难保不会横生枝节,葬送这大好机会——宫主以为呢?” 点星宫主道:“无人敢与我点星宫作对。” “事无绝对,事有万一。”我答。 “可也须知世间所谓的事无绝对,也许是‘绝对’还不够绝对。” 她淡淡笑起:“我点星宫既然被称为江湖第一大派,自然有让旁人忌惮的道理。若他们已不忌惮我点星宫,点星宫又岂会是江湖第一大派?” 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 我沉默片晌,颔首一笑,起身道:“既如此,便不叨扰宫主了。” 她跪坐桌前,依旧维持着那点笑意:“二楼主慢走,恕我不能远送。” 柒、 行出点星宫,郊野寂寂,天光暗沉。 我抬首眺望远方苍穹,青色渐暗,几有些不见亮光。 关容翎站在我身后,忽然主动开口道:“我以为你会和她说很久。” 我偏头看他:“说很久?我为何要与她说很久?” 关容翎道:“她拒绝了和天意楼合作,你难道不应该试着去说服她?” 我轻笑:“若她生着你这样一张脸,那我或许还有几分耐心说服她。可她没有,我亦不愿浪费时间。” “……”关容翎大抵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下意识看了我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淡淡道:“你还说自己不是断袖,成日都对我胡说八道。” 我道:“你若不把它当真,我说几千句也只是风过无痕。” 关容翎垂下眼帘,往前走了几步,将我远远甩在他身后。 他着实没有谁是主人谁是狗的觉悟。 我却对他实在宽容。 我慢慢跟在他身后,悠悠道:“她此时此刻不愿与我结盟,不过是还未有人与她为敌。点星宫固然是江湖第一大派,可若有足够利益,亦有人敢与她作对,届时,她自当求我和她结盟。” 关容翎脚步一停,他回首看我,眸光如星,眉心微微皱起。 “你想做什么?”他问。 我不答,反而道:“你竟一听就知道我想要做些事情?关容翎,你真了解我。” 他神情一变,飞了记眼刀,回头又往前走。 我微笑,道:“你可知凌波宫对你恨之入骨。” 他毫不动容。 我又道:“如果让凌波宫知晓,你曾拜访过点星宫宫主——你认为,凌波宫会轻易放过这则消息,放弃探听这次拜访的缘由吗?” 关容翎仍未回头,可他亦说:“凌波宫会不计手段来寻我。” “若这个时候再传出秘籍的下落呢?” “那凌波宫即会与点星宫不死不休。” 他如此答,忽又回头看我:“他们未必就会两败俱伤,传闻终究只是传闻罢了。” 我点了点头。 “不错,”我仍在微笑,“可在我这里,他们除了不死不休,再无第二个选择。”
第7章 壹、 他开始饮酒。 一杯又一杯,好似要在今日就将一生都饮足。 我坐在桌前看他斟酒豪饮。 半晌,我方道:“帮我做一件事。” 他偏过头看我。 幽蓝的眼睛,轮廓深邃的眉眼,苍白浅淡的唇。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他如此发问。 我道:“让凌波宫知道关容翎曾现身在点星宫附近。” 他挑眉,有零星酒渍沾在唇边:“宛翊怎么惹到了你?” 我答:“她没有惹我,只是点星宫对我很有用。” 洛无度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不这么认为。” “不认为什么?” “她一定是惹到了你,你才会用这种方法去利用点星宫。”洛无度对此侃侃而谈,十分了解,“就好比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也是我惹到了你,你才会想方设法让我吃亏,这般,我才知道之前做错了事情。” 我便又问:“那你何时动身?” 洛无度答:“你若求快,即刻就成。” 我道:“三日之内。” 洛无度抱着酒坛,慢慢打了个酒嗝:“这么着急……你想用点星宫做什么?” 我答:“四大盟必有点星宫一席之地,我欲与宛翊联手,可她不愿意。” “所以说她终究还是惹到了你,”洛无度道,“若她同你合作,也就少生这一场磨难。” 我但笑不语。 贰、 一日后,我与西云楼龄在一处山林相遇。 他单手执剑,黑衣劲装,腕间缠着天意楼纹饰的腕带,指骨凸起,显得有些清瘦。 “二楼主,”他于风中唤我,“大楼主有话吩咐。” 我道:“秦横波要吩咐我什么?” 西云楼龄答:“此次武林盟会,天意楼一应事务,都交由二楼主做主。” 如此。 我看他神情,慢慢道:“秦横波是什么意思?” 他答:“属下不知,属下亦不能妄言。” 我不怒反笑:“好一个不能妄言。他不愿管天意楼的事,于是将天意楼交给我,西云楼龄,你觉得这是他该做的事吗?” 西云楼龄眉峰微动。 他沉默片晌,依旧无波无浪地答:“属下不敢妄议楼主。” 我道:“你明白他为什么要放下天意楼。” 西云楼龄道:“大楼主并没有放下天意楼。” “是,”我道,“他只是对天意楼不再如曾经关心,他变了。” 我去端详西云楼龄的神情,去看他平静无澜的眼睛。 山林间清风徐徐,吹拂得枝叶摇曳。 我忽然想,或许这句话我到底说错了。 因为秦横波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变了。 难说他是为何变成如今的模样,我只回忆过往,忽而觉得这十三年来,秦横波早不如最初的模样。 他为我挡剑挡刀之时,也许他还有些许野望。 我以为他冀望名震江湖——因为那亦是秦横波十三年前宣之于口的心愿。 然而如今再去问他,大抵也得不到与之相同的答案。 我曾想枕桑是个变数。 可他究竟是不是那唯一的变数? 西云楼龄紧握住剑鞘,深深看我许久。然后他答:“每个人都会变。” 有趣亦无趣的回答。 我笑着反问:“你也会变,是吗?” 他蹙眉侧首:“属下效忠天意楼的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叁、 然而这句话背后还有一句暗语。 ——对秦横波的真心,未必不会改变。 肆、 人间讲说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宣誓之时总以为此刻即为永远。 只岁月如水,流逝而去,再真心的誓言,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为空空谎言。
56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